寂寞吸血姬

21 第 21 章


“不可以。”我一面指挥仆人把食物取来,放在她面前,脸上始终是微笑,说:“萨宾娜,吃完了这一餐后,你必须离开。”
    “没良心的女人。”她怒,愤愤地把面包塞到嘴里,瞪我:“那天若不是我在,死的人会是你。”
    “那就是命。”我冷冷地,回瞪她,已经过三天了,鬼才相信她是自己逃出来的,笙的手下从来不会留活口,我同他共处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清楚。
    “我的命大,所以没死。”她说,嘴里满满食物,抓过杯子灌红酒,含糊不清:“如果你能收留我,我就是命好。”
    “你死了这条心吧,这不可能。”
    不错,我喜欢她,但还不至于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她不是刘夫人,她有自己的目的与手段,此时我心里分外明白,她这次回来必有蹊跷。
    “□□。”她一时没了办法,放泼撒野,用力把手中杯子抛过来,红酒如血溅了一地,玻璃碎片飞到我身上,把衣裙划破一角。
    “你不要忘了,这是我的地方。”我淡淡地,看她下不了台,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想你本来是很世故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不准备留后路了吗?或者说,你早有了退路,已经无所谓人情了?”
    她顿住,嘴里犹在咬嚼食物,眼中却透出警惕的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我笑笑,泽不动声色在一旁听,于是我走过去,检起地上玻璃碎片,在脸上刺一下。血立即渗出来,伤口立刻愈合。
    我看她,动作停了停,又继续,不是吃惊呆滞的表情。
    “看,你早知道了。”我笑,表现这么冷静,是因为笙已把一切向她说明,于是抢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你想干什么?”她害怕,扭着身子要躲开。
    “来,我们看看否是这个谜底。”我说,把手里的玻璃片刺在她手面上。
    “啊。”她痛叫,鲜血流下来,一滴一滴淌在沙发上。
    “看来我必须对笙有所改观。”我捉住她的手,舔一下伤口,抬头笑:“一方面他放弃原则,开始与人类勾通,另一方面,幸好他理智未失,还知道不能破坏了规矩。”
    “放了她。”窗帘后人影一晃,笙闯进来。
    他喝了一声,手上不停,十指如利刃,扑过来齐齐□□我身上。
    突然生出的变故,我哪里会料到,被他一击得中,立时松手放了萨宾娜。
    笙十指如吸盘,紧紧扣在我身上,他并不是要杀我,也不可能成功,只是他恨毒了我,既便是令我多流些血心里也舒服。
    电光一闪的空隙,泽已冲到面前,他一拳击中泽,把他硬生生从我身上拨出去。
    “啊!”萨宾娜狂声尖叫,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她此刻如一只疯兽,猛地从背后跳到泽身上,拼命掐住他喉咙,嘴里又撕又咬,泽身材高大,后背处如被扑了只猫,一时竟拉她不下来。
    我缓过神,走上前,用力将她扯下来,她仍不肯放弃,尖利狂叫双手乱抓,我顺手一记耳光把她打昏过去。
    乘此机会,泽重新站稳,转头询问地看我。
    “你没事吗?”我问,只见他脸颈处被萨宾娜抓伤的地方已慢慢恢复,放了心,转头看笙,他也站定了,怒气冲冲,十指握成拳。
    “朱姬,他保不了你一辈子。”他冷冷地,眼光自我转到泽,又从他身上转回来:“我会有办法让你死,只怕,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随时恭候。”我笑笑,他真会威胁人,其实我也很好奇,究竟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死得那么彻底。
    笙咬牙,从地上把萨宾娜抱起,与我们面对:“咱们走着瞧。”他走了。
    “你看,他多坚定。”我向泽苦笑:“连新伙伴也找好了,仿佛万事俱备,只等我一命呜呼成正果。”
    “别怕,有我在,他伤不到你。”他说,面上凝重。
    他的脸上虽然已光洁如玉,但头发乱了些,是萨宾娜的杰作,我不由伸手过去,抚一下,理齐了。
    “你放心。”他说,按住我的手,轻轻压一下,转身走出房间。
    皮纳尔在门外探头探脑,脸孔吓得雪白,碰到我的目光,忙奔过来,动手去检地上的碎玻璃。
    “小心。”我说。可他还是伤了手,指上一抹红。
    我微笑,用手势阻止他,掏出手绢递过去:“皮纳尔,你是个粗心的孩子。”
    他红了脸,其实从外表看,他比我年纪大。
    房间里灯光明亮,照得他头发深栗红色,眼睛是极浅的蓝,自己用手绢包了指头,抬起头,说:“朱小姐,你要小心,那个萨宾娜非常厉害,有一次我看到她打雪维尔伯爵的猫,几乎是活活打死的。”
    “她打不死我的,她没这个本事。”
    “可你一定要小心。”他关心的,偷偷看我一眼,问:“你今天要喝我的血吗?”
    “不。”我温和地说:“皮纳尔,谢谢你,我不需要。”
    “你要不要喝鲁克的血?”
    “不,我不想喝。”
    他没了辄,可怜巴巴地看我:“主人吩咐我今晚一定不能让你空肚子。”
    “你怕他吗?”我问:“泽对你好不好。”
    “很好。”他不住点头:“主人不会伤害任何人,我从不害怕他。”
    哦,真难得,我想,如果笙做了城堡之主,情况一定大大不同,泽惯于笼络人,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要做个成功的商人。或者说,世人本与我们相同,总有些人被压榨或抽血,自愿或强迫,一切,不过靠手段高超。
    我回了房间休息,第二天晚上才睁开眼,便感到饥饿,出了密室,皮纳尔早已候在一边,他殷勤地将手腕伸过来:“小姐,今晚我们有很特别的客人。”
    我埋头吸了半饱,看他渐渐支撑不住,于是停下动作,起身,叫人来换了件衣裳。
    “小姐,主人在大客厅。”皮纳尔微弱地说,面上煞白,有气无力。
    “好,你快回去休息。”我走出房间,大厅里,泽正与一个女子说话。
    仍离得老远,我已听到女子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贴着人的骨肉爬过来。
    “你知道那修道士对我说什么?童身之后,至圣玫瑰之后,孩子,你犯了十诫中‘不可杀人’的一诫,他居然同我说这样的话,于是我略动了动手指头,便让他直接去参见他的圣主。”她边说边笑,笑时也是迷人的磁性,我情不自禁走过去,看她一身奇异紧身的服装,黑色丝绒,手上戴了明美华丽的钻饰。
    泽一直听她说话,微微皱了眉,见我过来,才展颜一笑:“妮达,让我介绍给你一个新朋友。”
    于是她转身来看我,白腻之极的一张脸,浓眉大眼,柔唇腥红芬芳。
    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灯光下秀丽如云,灿烂到耀眼的一种艳,仿若她身体动一动,美丽也会在原地停留。
    “这就是你的东方女孩?笙就是要杀她?”她笑着,打量我,支着脸瞟一眼泽:“你喜欢黑头发黑眼眼的伙伴,这点老也改不掉。”
    我才喝了血,脸色微红,更显出她的沉沉的白,她笑起来是一个动作,嘴角弯弯,其实并没有多少笑意。
    “你放心,我会和艾兰尔处理此事,我们会去警告笙,让他不可胡来。”
    此时我已明白过来,妮达是我们的同类,在法国,我们果然不孤单。
    “朱姬,这是妮达。”泽说:“她的伙伴是艾兰达,今晚只有她来拜访我们。”
    “你好。”我说。
    “我不好。”她哈哈笑:“我犯了十诫,愿主饶恕我。”
    “什么?”我一下子没有听懂。
    “妮达!”泽皱眉,责怪她。
    “你有没有去过威尼斯?”她过来搭我的肩:“亲爱的,泽把你关得太牢,你应该到处走走,来看看我们的地方,那里房子潮湿,空气里有腐烂中的松木味。”
    “朱姬不会去的。”泽说:“她不喜欢过于湿润的地方。”
    我看他一眼,很明显,是他不喜欢我到处走动。
    妮达非常特别,不仅仅是她的奇装异服与怪谈,她喜欢在房间中四肢爬行,在地毯上,甚至墙壁上,如一只身躯柔软的猫、猎豹或壁虎,黑夜里眼睛泛出光。
    仆人们都害怕她,自她来了后,大家不约而同天黑时只呆在自己房间。
    “不要伤了我的下人。”我听到泽警告她:“妮达,到了我的地方便要遵守我的规矩。”
    “OK。”她流媚地笑,而一转脸之后,复又面无表情,她的无情在于真正的冷艳,整张脸石灰一样白。
    “你可否快乐?”偶尔,我问她。
    “哦,宝贝。”她看我一眼:“入世后我们不谈论尘世,难道这点道理泽都没有教过你?”
    原来如此,笙不是个好教师,而泽对我宽容多多,因此我竟从不明白本族的规矩。
    “我喜欢旅行,伦敦、曼谷、布拉格到巴塞隆那,可惜所有的地方都一样,人也一样,还有修道士也一样。”她腥红的嘴唇抹了胭脂,我猜想没有化妆的时候她一定青白如死尸模样。
    而且她不喜欢多话,整夜流连在城里,酒吧餐馆舞会城堡众多场合之后,她说:“笙已经离开本城,我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也许他已带着那女子远走别处。”泽思索着,道:“他会去哪里?”
    “这与我无关,事情已经办完,我也要走了。”
    临走前,她来吻我面颊,又去吻泽,说:“亲爱的,好好管教你的宝贝,她还不太懂规矩。”
    “这点也与你无关。”泽淡淡地,让她碰个软钉子。
    “OK。”她无所谓,笑笑:“有空时请来威尼斯,艾兰尔最近迷上中国文化,他很需要你的意见。”
    这是一个微雨的晚上,我们与妮达挥手作别,转过头去时,她浑身俱是漆黑,直接与夜色浑为一体。我突然良心发现,对泽说:“谢谢你,泽,一直以来你待我太好。”
    “那不算什么。”他微笑:“朱姬,我们本可以更快乐,如果你愿意放下那些多余的忧虑,我们可以是本城最美满的一对。”
    咦?真的可以吗?假装的快乐?名不副实的情人?
    可是生命这么遥遥无期,姑且让我沉沦下去,试一试,或许也有些快乐。
    我们果然成了本城最貌美幸福的爱人,且慷慨体贴,拥有最好的城堡、最忠实的仆人与最得体的招待,我们的舞会永远最光彩夺目,每一支舞曲后我与泽紧紧拥吻,对视如胶似漆,众人的眼神因此含着赞美与嫉妒,其间,我想,或许也有不自知的幸福。
    但还是慢慢地生了厌,日复一日的生活并不适应于漫长到无绝期的生命。
    某日,我在舞会中看人激昂陈词,一个据说来自波希米亚的小伙子,年轻、强健、冲动、丑陋,他站在椅子上愤愤说:“什么是自由?诸位,不是免于政治压力后便可获得自由,从肉体到精神,一切占有、窥视、强制性行为之后,在法国,连国王都不曾有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所有的人哈哈大笑,掌声稀里哗拉响了一室,而我却怀疑是否有人真正听懂了他的话。
    于是我单独约他到小客厅喝茶,以一种主人欣赏的角度,恭维他,差最美的女仆娜塔立在他身旁边。
    他兴奋得脸也发红,捏着来自中国的精致骨瓷茶具,啜一口,说:“谢谢你。”
    “你珍视自由,因此你绝不会为政府做事?”我问他:“年轻人,你平时依靠什么维生?”
    “我写作,用文字表达我的渴望与激情。”他欠欠身:“如果生命中没有文字与纸笔,将会多么空洞黯淡。在我书写时,一无所惧,甚么都可以,我的生命因此而光采荣耀。”
    书写与作家?听上去不错,我微笑,示意娜塔倒茶,作家坦然受之,动作已比刚才舒展许多。
    “除去写作时间呢?你还做什么?”
    “我参加□□、演讲,有许多东西可以表达,感动与热情,一切都可以与大众分享。”
    “那么对于谎言你有什么看法?”我说,舔了舔唇,有一丝等待滋味。
    “那是一种罪行,也是自由最庸俗最淫亵的敌人。”他激动无比,立起来,不小心打翻茶具,马上又表情惶惶:“哦,真是对不起。”
    “没什么。”我挥挥手,一切答案已经得到,破碎的不止是茶具,连他本人也变得无意义。
    “先生,我很忙,恕不奉陪了。”站起来,笑一笑,娜塔捡起骨瓷碎片。
    “呃。”他呆在原地,不知道到底哪一句话说错,我究竟为什么突然失了兴趣。
    事后,我同泽说,全是骗子,自欺欺人的家伙,他书写、□□、演讲,根本只是在发泄情绪,或者说,他要满足自己的才华虚荣,你看,他甚至还不明白自己所说的自由是什么。
    “你想得太多了。”泽宠溺地,温柔责怪我:“对于人类,要求不应太高。”
    “我开始以为他是个懂得自由的人,可还是令我失望,打破了一套瓷器便显出惶惑惊慌,如果给他一栋古堡、一群佣人,我打赌他一定会享受其中,绝口不再谈论占有压迫或强制,彼时自由会自动演变成精神上的东西,这种夸夸其谈虚有其言的人,他的文字本身就是一种谎言。”
    “可爱的朱姬。”泽轻轻笑:“此刻你的模样也像足了他,神情认真振振有词,艾兰尔专注于研究人类语言,他想要写一部关于语言史,依我看,你倒可以成为一个哲学家,坐在我的丝绒沙发上发表意见。”
    唉,他在取笑我的虚妄挑剔,也许我本人也如那个作家,时刻说着一切华而不实空洞无物的东西。
    “算了。”我白他一眼:“生命本来是场磨难,追求自由更是看来高贵却愚蠢无比的念头,我只是一个傻女人,泽,你不必理会我。”
    “哈哈哈。”他大笑,过来吻我,如果我们是人类,此刻也许可拥抱抚摸以及更深入的交合,看着他苔绿温和的眼睛,我叹一口气。
    “不要忧郁,朱姬,不要叹气。”他把手指穿入我长发,认真的:“也许我该带你出去走走,只住在一个地方的确对你太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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