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现在年少如花

第30章


中国人对苏联心怀芥蒂,她的工作很难开展。不久后她认识了一个年轻的外交官,他关心她,给她帮助,苏联姑娘坠入爱河,苏联老太太闻讯,极力反对,一为当时中苏关系不稳定,二为男人已有妻女。但苏联姑娘疯狂且执着地追求那个中国男人,男人终于被她俘虏了,他们偷偷的恋爱,不久有了孩子。两人惊慌失措,想去医院把孩子还给上帝,远在苏联的老太太却又反对了,她是虔诚的教徒,不允许人工流产,老太太对生命的重视胜过了政治上的利益权衡。孩子出世了,活生生的孩子让他们的恋情无处可藏,证据确凿。在那个年代的中国,这是很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何况还是涉外出轨,搞不好是和俄罗斯间谍私通。男人因此被革除公职,而她的妻女也无法原谅他感情的背叛,离他而去。男人一夜间一无所有,备受非议,濒临崩溃时,他和苏联女人带着小女儿来到莫斯科,那是一场逃亡。”
一个谜就这样解开了,终于明白万紫父亲为何思念故乡,却不能归去,他曾经说的那一笔偿不清的债,应该是对前妻和大女儿的亏欠吧。可是这么说来,他的故事与“贪污”无关?可是万紫曾亲口告诉我他们是靠侵吞国有资产发财致富的。
万紫的故事还在继续:“我们刚到莫斯科时,爸爸自然是没有工作的,母亲也因为这次重大过错被安排了闲职,我们清贫,却很快乐。爸爸总是温柔而亲切,可能是因为失去太多,而对我们格外珍惜。也可能是因为太过悲伤,所以要努力使自己快乐。总之那是我们感情很好。后来,苏联解体了,体制更替了,我那铁腕的姥姥和几位大佬大手一挥,把掌管的国有资产揽进了自己的腰包,他们建立了自己的传媒王国,妈妈被姥姥定为接班人,悉心培养,妈妈的事业平步青云,和我们相处的日子越来越少。她事业成功刺激到爸爸了吗?还是她的疲惫和严肃的表情暴力,拉开了我们的距离?他们开始无休止的争吵,直到爸爸再次逃离,在彼得堡定居。”
原来“侵吞国有资产”是指的这个,我静静地听着,强迫自己不要提问,扮演一个本分的树洞。
“爸爸离家出走,妈妈工作繁忙,我只能与退休在家的姥姥做伴,我们感情最深。可是我现在只能偷偷来给姥姥扫墓,因为我妈不允许我来,她认为我杀了姥姥。”说到这里,她开始哽咽,“姥姥快要去世的时候,病情很重,不可能好转了,她不能进食不能说话不能行动,浑身插满各种各样的管子,借此维系生命。我每次看到,都毛骨悚然,就像管子插在自己身上一样,通向我的肺、我的胃、我的静脉、我的肠道……我说,不要让姥姥这样痛苦的活着,拔掉那些管子,让她离开吧。我的这个念头把我妈吓坏了,为此她打过我,骂我忤逆不孝,打我时她也默默流泪,她懂得姥姥的痛苦,但她没有作出决定的勇气。我每天求她,她终于签字放弃治疗。第二天她就后悔了,但是姥姥已经离开了……好了,我讲完了。”万紫长长的呼了口气,故纵轻松地揶揄我说:“让你失望了,我不是贪官的女儿。”
                  我的答案(8)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脸涨得绯红。
万紫低头咯咯笑起来,为咽到我倍感得意。接着她埋着头,摆弄着毛毯的流苏,喃喃道:“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你以后不会再找我了,是吗?”
“你的故事太长,听得我都瞌睡了,剧情断断续续,为了再听一遍,我会天天找你。”我说着无赖的玩笑话,掩饰尴尬。
“你还阴魂不散了。” 万紫撇着嘴斜瞄我一眼,以示嫌恶,她这个鬼脸做得诚意十足,仿佛我们又变得亲密无间了,我忍不住对她说:“我有一个问题。”
万紫嗔怪道:“讲这么清楚了,你还有问题?”
我说:“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原谅了我?”
“谁说我原谅你了?”万紫眼睛一睖,可转瞬间她又幽幽地说,“没打算原谅你的。可是下午时,你说这里危险,你要留下来陪我。我心软了。”
回到莫斯科,我急不可耐地给韦铭电话,说:“有结果了。他们不是。”
韦铭难以置信:“不是?可那些恐吓信怎么解释呢?”
我说:“那天晚上万紫她父亲一定是听到我打电话了,认定我非善类。他告诫女儿与我疏远,因为我交友动机不纯,怕万紫受到伤害吧。可能他为了阻止我接近万紫,寄了恐吓信。”
韦铭夸张地喊起来:“这也太疯狂了。”
我说:“现在仔细想想,那些恐吓信也只是虚张声势,吓吓我们而已,我们确实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啊。”
“好吧,”韦铭不得不承认那些凶残的恐吓都是纸老虎。
“白忙一场。”我苦笑,但心底却有那么一丝欢愉,却庆幸这是一场白忙。
韦铭安慰说:“加拿大那边的调查也快出结果了,估计很快可以发稿。鬼,总会被揪出来的。”
我找出那本调查笔记,翻到最后一页,用红笔重重地写下结语:“乌龙一场!”,下面的好几页都印下了深深地痕迹。
一切都解开了,一切都放下了。却偏偏有一个问题搅得我心绪不宁,使我持续保持架在乡村别墅火炉上干烧的焦灼状态。我反复告诫自己:“冲动是魔鬼,要淡定,不要一时糊涂闹了笑话。”最终却还是没能把持住,给克拉拉打了电话,问:“万紫有对象了?”
“她告诉你的?”克拉拉很意外。
我以前都会精心设计问题,以便问得巧妙,可是这最需要巧妙的一次,我却唐突发问了。我有些后悔问这个蠢问题,但蠢都蠢了,只能继续蠢下去,我说:“据说是一个成熟男人,很帅,强壮,睿智,坚韧,专注。”我竟把万紫使用的那一串褒义词,一个不落的记住了。
“哦,是有这么一位。”克拉拉很虚很飘渺。
“那为什么他们总不在一起?他不在莫斯科?”
“他很忙,”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他是彼得堡人。”
得到印证,我有些沮丧。
克拉拉问:“万紫原谅你了?”
“是。”
“你真的很有手段,”她的语气有些讥讽,“你自己这么能耐,当初真不该找我帮忙。你为什么要找我帮忙呢?”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个问句,正思索着如何回答,克拉拉却挂了电话,原来这真的不是一个问句,至少不是在问我,可能是在问苍天吧。
再两天就是复活节了。
我在阿尔巴特街看到一颗仿制的法贝热皇家复活节彩蛋。这是一只女孩子会爱不释手的小东西,狭长的绿叶间伸出黄金花梗,茎端盛开着珍珠、钻石和红宝石制成的朵朵百合,在四株百合簇拥下半透明的粉红珐琅蛋身端稳的坐在其中,黄金的花梗和星星点点的花朵紧紧将它拥抱,若将其中一朵花轻轻旋转,便出现了沙皇和他两个女儿的微型肖像。
                  我的答案(9)
我将它买下,想要送给万紫。已确认万紫名花有主,我还不由自主地想要给她春风般的关怀,我越发肯定这种感情与荷尔蒙无关,是超越儿女情长的伟大情谊,是对她的原谅表示感激。
我把彩蛋送给万紫,万紫的反映让我怀疑她的心理年龄已经七老八十了,我这个纯男人拿着这只彩蛋时还心花怒放爱不释手呢,她一个小姑娘竟然如此冷静,她说:这颗蛋不错,大有来头,仿1898年的“幽谷百合”,当时尼古拉二世和妻子厌倦了满是阴谋的政治生活,他们更珍惜家庭幸福,追求简单的快乐。法贝热通过观察他们的生活细节,用家庭中值得纪念的欢乐时刻作题材,制作复活节彩蛋,给沙皇一家带来惊喜和愉悦。法贝热发现,春天时皇后喜欢让房间里布满鲜花,而她最爱的鲜花是幽谷百合,最爱的颜色是粉红。于是,法贝热为皇后精心设计了这个幽谷百合彩蛋。
文盲万紫作讲解时蹦豆子般跳出一连串书面语,且条理清晰、抑扬顿挫,好像克里姆林宫的讲解员上身。我惊叹:“这么内行?”
万紫:“因为这一款我已经有了。”
我有点失落,说:“哦,那我自己留着玩。”
万紫却拽着彩蛋不撒手,批评我没诚意,真是难侍候。
回头又说万紫绘声绘色讲解的那段“幽谷百合”铸蛋史,我总觉得有点拧巴,怎么说尼古拉二世夫妇厌倦政治,向往简单快乐的生活呢?据我所知,这个尼老二可没少折腾。
尼古拉二世我熟得很,俄罗斯的末代皇帝,在中国中学生世界史教材列举的众多大坏蛋里,他是个坏分子典型,外号“血腥的尼古拉”。他*中国义和团,占领中国东北,和日本争朝鲜争满洲,在彼得堡街头屠杀工人,带领俄国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战……最后连死都死得极具政治色彩,被伟大的列宁同志灭门并毁尸灭迹。以前我总觉得中国末代皇帝委屈,解放后回自家紫禁城转转还得买门票。可是和尼古拉二世全家相比,溥仪能从封建帝王平安转型为劳动人民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关于尼古拉二世的问题,万紫长叹一声:“唉,谁没有个无可奈何啊。”
愤青万紫在纠缠不清的历史问题上说了这么句不痛不痒的话,倒是显得非常无可奈何。我突然觉得想尼古拉二世是个有趣的人物,因为他干的那些熊事儿足以让极端爱国主义者万紫精神分裂,她的一个祖国对另一个祖国发动了残酷的侵略战争,她怎么掂量两个祖国的利益,怎么抒发她强烈的爱恨情仇啊。算不清糊涂账,她只能怪自己投错胎,以致无法立场分明。
侵略战争是很奇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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