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娇百媚(盛世清梦)

第5章


龙涎香清淡的味道还在鼻息萦绕,方才的一切宛若梦境。
    刚刚,那是皇上,真的是皇上!
    她耳目朦胧,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方才自己的一番说辞,简直胆大包天,若在平日,想都不敢想。可在有惊无险之后,暗暗地,她又兀自懊恼,方才光顾着体统,光顾着脱身,竟连皇上的样子都不曾瞧见。
    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邂逅 邂逅(3)
    她回到延洪殿,已经过了晌午。
    福贵人没有回来,寝殿里只有两个随侍的宫女,碧莲和夏竹。她们二人相较于景宁,身份还低了一等,因此无论年纪,见了她都需叫一声“宁姐姐”。
    交代了晚膳应准备的食材,碧莲和夏竹照旧去御膳房传话,驱散了其他伺候的太监,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景宁一人。
    打开漆木的方形食盒,里面一层一层摆着精致的糕点,都是平日里福贵人赏赐的,舍不得吃,收在一起放着,留着等到以后给映坠送去。
    若不是今日被福贵人道破始末,她还兀自心安理得地去探望映坠,送些首饰吃食,便觉得满足。如今,她却再无颜面。
    记得娘亲在世的时候,总是抱着她,一边唤着她的名字,一边告诉她,要单纯,做个善良的好女子。后来遇见映坠,她才知,不谙世事,是个多么美好的词。可既已踏入宫门,若想安身立命,就注定此生与纯良一词无缘。
    进宫短短不到半载,却见识了太多的心计。比如皇后,比如荣贵人,比如那些还未来得及崭露头角的妃嫔宫人。这些人,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表面纯良如钮祜禄皇贵妃,却是城府最深的一个。她不动声色,便能轻易地挑起皇后与新晋贵人之间的嫌隙,也可以用小小恩惠,令她们主仆两人离心离德。
    景宁将深藏在枕头下的那个红布包抽出来,打开,里面包着的是个小小的瓷瓶,瓷瓶内,装了几粒红色的药丸。
    这种东西,叫做“凉药”。在钟粹宫的时候,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见过。
    那时,有个赵姓的包衣与守城兵丁私通,被内务府的总管李德全抓到,几次逼她喝下的,就是这种药。鲜红的血,声嘶力竭的哀号,她永远记得,那女子喝下药之后触目惊心的模样。
    当日,是堕胎。
    今时,却是避孕。
    “这药中含了麝香、极少的红花和水银,不是毒,却足以让一个女子永远怀不上孩子。”皇贵妃在上,笑容恬静,宛若谈论着再平常不过的事。
    那时,她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脑中,已然混乱一片。
    难怪,她之前会对自己百般恩赏,不仅交代身边的宫人对景宁好生照拂,还做出一副亲厚宽和的姿态;难怪,她会那么轻易就答应景宁出格的请求,将映坠留在承乾宫……
    在那一刻,景宁幡然顿悟。
    原来,她对自己早已势在必得。
    “宫闱之中,跟着什么样的人,便有什么样的命,你是聪明人,千万不要站错队才好……”钮祜禄皇贵妃说罢,雍容地睨着景宁,命一旁的宫人,将这描着九曲金荷鳞纹的小瓶子递给了她。
    宛若恩赏。
    景宁知道,从她陪着福贵人走进坤宁宫的那一刻起,皇贵妃就已经把自己选中,不会给自己退路,更加不会让自己回头。
    这些红色的药丸,只要小小的一颗,放入日常的饮食中,神不知,鬼不觉,便会让福贵人永远失去争宠的机会。她是福贵人的贴身侍婢,所有日常饮食,皆是经过她手。纵然有了嫌隙,但倘若刻意为之,依然令人防不胜防。
    下药,她是那最适合的人。
    为何钮祜禄皇贵妃会对福贵人如此仇视,还是,她对每一个新晋的贵人都是如此加害,景宁不知。她只知道,既然皇贵妃选上了自己,若她不从,或许第二日,便会无声无息地从延洪殿消失……
    她不想害人。
    但,她也想保命。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失去了,从此,世间所有的事情都将与你无关。在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更应该让人珍惜了。
    无论如何,她要活着。
补药 补药(1)
    补药
    二月,已是冬去春来。
    春寒依然料峭,院中的梅花却含苞欲放,仿佛胭脂雾雨,寂寞倾城。
    福贵人最爱梅花,总是命人早早地料理好,早在几株梅树未展花苞时,便吩咐了宫人们去培土,搭了花架子,就等着看这落梅扶疏的景象。
    可这几日,她却再无心思。因为身子不爽,定期要喝一种味道极苦的补药。药汁是黏稠的,微酸的气味中含着丝丝的腥臭,每一次进药,景宁都要准备一大碟的蜜饯,浇了上好的花蜜,给用过药的贵人服食。
    汤药是福贵人家中送的,为此,景宁少不得要特地跑去神武门,与守城士兵好言央求,使了大把的银子,才能将药带入宫里来。倘若被李公公知道,她们这些宫人少不得要被杖责。
    福贵人说,这药是补身子用的。
    可她没说,这药除了补身子,还能令女子在合欢之时将男子驯服。所以,这东西还有个极其隐晦的名字——“驭夫”。
    当延洪殿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恨不能将她的肚子凿成个窟窿,当事人却始终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争宠,想着,如何一夜承恩,便身怀龙裔。龙裔,是足以令一个女子在后宫屹立不倒的资本,即便不再恩宠,若是诞下麟儿,这一辈子就有了依靠。
    可后宫佳丽如云,有多少人能有这个命呢?大多,不过是事后被送上一碗汤药,然后悄无声息地,便丢了那个福气……
    景宁服侍着福贵人躺下,便轻步走出了寝殿,然后,将殿外一应伺候的宫人都遣走。
    用过药后,福贵人一般都要睡上一两个时辰,其间若是有人惊扰,必然大发脾气。几日来,因此被责罚的宫人不在少数,近侍们都怕了福贵人喜怒无常的性情,因此纷纷识趣地退避三舍。
    坐在冰凉的石阶上,景宁将头伏在双膝上,静静地出神。
    自从那日,她再没去过承乾宫。
    倒是映坠,几日未见她,便偷偷地跑到延洪殿来。那个单纯的丫头,根本不知道后宫人多眼杂,稍微有些动作,都是瞒不过旁人眼睛的。为此,她少不得要挨年长嬷嬷的责骂,倒是皇贵妃大度,不仅从未责罚,反而频频恩赏,旁人看来甚是艳羡。
    只有景宁知道,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刻,钮祜禄皇贵妃正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微笑,耐心地等着自己走投无路,然后一步一步走进她事先预设的陷阱——所谓规则,早已在开始就设定好。
    幽幽地叹了口气,她起身,掸了掸裙上的灰尘。
    后宫嫔妃品阶不同,穿戴迥异,宫女亦如此。
    就如她,穿着花盆底的旗鞋,冬日的墨绿色宫婢装如今也应景地换成了春夏的湖绿色,沉闷的色彩中染了几分灵动,袖口和领口用素色的线绣着淡雅的花样,虽简单却不失雅致。
    那些地位极高的嬷嬷,虽然不再年轻,却气韵依旧,稳重历练,含着从容淡定的皇家味道。想来,她如今最大的愿望,便是像她们那样,苦熬几十年,最后,年老色衰,老死宫里。
    这时,耳畔,有轻微的脚步声,蓦地响起。
    她有些不耐,明明已下过吩咐,不过未时,任何宫人不得踏入寝殿,为何还有人要明知故犯。她薄怒地抬头,还未来得及多想,就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早春的阳光颇有几分明媚,暖暖的,铺了一院子。
    那朱红的回廊里,站着一抹明黄的身影,虽无茂林修竹掩映,却仿佛胜过万千丝竹管弦,堪堪而立,便是犹如置身画中。
    今日,他依旧是一身便服,不同的是,那双墨缎云锦厚底黑靴换成了一双金质鳞纹的杏黄色软靴,沿缝镶着镀金纽扣,纽扣上刻的是云纹的吉祥图章。依然奢华高贵。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这是她第一次看他,大清的至尊,年轻的帝王。
    那日,他们就曾见过一面,可当时她并未抬头,匆匆一瞥,亦不敢仔细观瞧。如今一看,她方知道,这世间居然还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可惜,他是皇上。
    “起来吧,无须多礼!”他的声音亦如那日,淡雅恣意,却少了一分戏谑,多了一抹不怒自威的气势。
补药 补药(2)
    景宁再次敛身拜了拜,轻声道:“福主子还在里面歇着,奴婢这就去通报!”说罢,她转身欲去,可他却摆手,阻止了她,“不忙,朕不是来看她的。”
    景宁一愣,只得顺从地停下步子。原本应落在衣襟处的目光,此时却盯住那双软靴,仿佛只有这样,他便不能看清她的脸,或者,不会记得她便是如意馆外那个冒失的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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