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娇百媚(盛世清梦)

第7章


    紫禁城内,清寒的月,显得格外萧索。
    迷迷糊糊之中,忽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夹杂着几句不十分清楚的谈话,景宁本就没有睡熟,这下子,彻底清醒了。
    “宁姐姐,外面怎么了?”碧莲闻声,叫醒了一侧同睡的夏竹,两人均披了衣裳出来观瞧。
    早春时节,天寒露重,稍微穿得单薄,便忍不住打冷战。夏竹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喃喃地道:“想来是长春宫那边的慧主子又犯了病,正找御医前去诊治呢。”
    “就算是找御医,也不用如此折腾法。这么大的动静,莫不是慧主子不好了吧……”碧莲水盈盈的眼睛里倏地闪过一抹异彩,似笑,似幸灾乐祸。
    景宁走到门廊边,扶着月亮门,静静向外望。
    后宫宫规森严,入夜之后,严禁高声喧哗。慧贵人鄂卓氏所住的飒坤宫和长春宫隔着两道宫墙,可这么大的声响,怕是连储秀宫那边都要惊动了。
    “听,又有人过去了!”夏竹屏住呼吸道。
    倏地,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从相反的方向。
    “真是要命了,竟然连皇后娘娘都被吵醒了!”
    “今日在乾清宫侍寝的是我们家主子,皇后娘娘当然睡不着了!”碧莲笑得不以为然,仿佛侍寝的不是福贵人,而是她。
    “唉,小怜和艾月她们可就惨了,”碧莲摇头叹息,“若是慧主子不幸早逝,那她们可是要跟着殉葬的!”
    景宁并不知碧莲口中的小怜是哪个,出入长春宫几次,她并没有见过太多的宫女。只是那个脸颊圆润的艾月,她是有些印象的。记得上个月,自己还帮她提过水。
补药 补药(4)
    在景宁看来,那仅仅是善意的一面之缘,却不曾想,最后,自己竟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生命之所以宝贵,是因为仅仅只有一次,失去了,便再也没机会。当一个人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什么都能够做出来。景宁本不懂那句话的分量,可当艾月哭着跪在她的脚下,苦苦哀求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景妹妹,我求你——”艾月死死地攥着她的衣摆,泪如雨下。
    “你我同为宫婢,月姐姐你有什么遗愿,我自当尽力达成!”
    慧贵人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照这情形下去,也不过是一两个月的事情。作为近侍宫婢的她,随时都有可能奉旨殉葬。
    可艾月听到景宁的话,却一怔,转瞬,冷冷地笑了,“遗愿?不,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景宁,你必须帮我!”
    欲望,是一个女子在深宫中唯一能够得到的馈赠。当年,她曾期冀攀龙附凤,却不料主子得了痨病,这辈子都注定与凄凄冷宫结缘。后来只希望平静地度过余生,可突如其来的噩耗却再次打破了她的美梦——当所有的希冀都已经成了泡影,她现在仅存的念想,就只有活命。
    活命……
    “依照大清律例,八旗包衣佐领下奴仆皆要随主殉葬,可我只是一介宫婢,能有何方法逃出生天?除非,有奇迹。”艾月死死地盯着景宁,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后来,当我误打误撞,遇见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才知道原来奇迹是需要自己争取的……”
    那天景宁将延洪殿的一应奴婢宫人遣散,一个人在寝殿看着凉药发呆的时候,她刚好去飒坤宫。那些小小的红色药丸,自己是见过的。
    “当年,皇后娘娘恩威并施赐予慧贵人的,也是那种东西,可它却出现在了你的手里。景宁,你我同在深宫,同样是内务府出来的人,应该都知道,那药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入宫五年,她早已看惯形形色色,内里机心,终究是殊途同归。宫闱之中,处处陷阱、处处机关,永远都不缺的就是秘密。倘若有能力掌握别人的秘密,那就掌握了活命的筹码。
    那日她撞见景宁拿着凉药,却不声不响地走开了。原本,她是打算装作不知的……可,如今生死攸关,她没办法不将那作为资本,哪怕是威胁。
    景宁怔怔地看着艾月,小腿被她死死地抓着,钝钝地疼,“那东西是在我手里,我也清楚是做什么用的……可与你何干?”
    仅凭一个小小的药瓶,是证明不了什么的,况且,那药她根本没下。
    “与我何干?”艾月一脸错愕,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景宁,若是我将凉药一事告知福贵人,到时候,你的下场也不会比我好到哪儿去吧!”
    她说到此,索性站起身,脸上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为何你却偏偏如此!”景宁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敢相信仅仅只是一面之缘,如何会结下如此仇怨?还是说,生在宫廷的女子原本就是这般歹毒,明知身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人。“况且,你口口声声说让我帮你,我也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宫婢,你让我怎么帮?拿什么帮?替你去殉葬吗……”
    她未免太过痴人说梦。
    “景宁,你不是我,你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艾月听后,却蓦地厉声推开她,“你进宫,伺候的是新晋贵人,住的是华丽的寝殿,受的是旁人羡慕不及的赏赐,可我呢……我出身比你好,入宫比你早,辛辛苦苦伺候五年,到头来,却换得个殉葬的下场……”
    怎么能够相信,怎么能?她今年才十八岁,一个女子如花的年纪,却马上就要被处死了,还是因为那么一个可笑而残酷的理由!
    “月姐姐,殉葬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皇上尚不敢违背,何况我一个奴婢!”
    景宁苦口婆心,艾月的目光却冷了,“你说你无能为力,不,不会的——景宁,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缓缓地走到景宁身前,轻轻地握住了景宁的肩,“那天下午,我全都看见了……”
    那日?下午……
    景宁瞪大双眼,怔怔地看着她。
    艾月越发笑靥如花,紧紧地扣着她的肩膀,纤纤十指就像那附骨之蛆,“天可怜见,景宁,你是多么的幸运,要知道,皇上的青睐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遇……更何况,一人得道,鸡犬飞升,你既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如何不能够拉我一把……”
大赦 大赦(1)
    大赦
    春日微暖,院中缤纷的桃花散开了阵阵香雾,芬芳怡人。
    延洪殿内。
    福兮闲来无事,悠然地坐在梳妆镜前,摆弄着乾清宫那边前个儿才赏赐过来的玛瑙手串。方才,她已经知道,长春宫那边的慧贵人重病不治,拖到今日,也就是几天的事了。
    端起那杯热气腾腾的香茗,她拿着杯盖,撇沫,然后轻启红唇,小小地抿了一口。
    后妃用度奢华,虽不算极致,却也荣享人间无上的尊贵。只是同等材质的用度,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的。就比如此刻正缠绵病榻的慧贵人,鄂卓氏慧宜。
    福兮不记得,自己究竟多久没有叫过那个名字,是从她先一步晋封为慧贵人,还是从她们第一次互相算计、互有损伤?她只记得,那一年的春天,就如现在一样寒风料峭,也是在那一年,她知道了什么是后宫险恶,知道了什么是人心不古。
    从那时起,她们就不再是金兰姐妹,以致在往后五年的后宫沉浮中,形同陌路,互为仇敌。可如今,她却要死了,福兮的心里,似乎并不像预想中的那般畅快得意。
    从延洪殿这边,可以望见跨院那边的长春宫。
    朝岚夕曛中,原来那个繁华荣盛的绥寿殿,早已不复往昔,以至于原来那棵葱茏的芙蓉树如今也变得破落凋败。
    大约物是人非,便是这个道理。得宠时,百般好,就连那院中的红花绿草都是喜气撩人的,可一旦失了宠,便是万般凋零,就连草木都行将败落。
    “主子,可要去绥寿殿一趟……”景宁走过来将桌子拾掇了,低声问她。
    福兮淡淡地叹了口气,点头,“相识一场,临了,我合该去送她最后一程。你准备一下,带些吃食,聊表心意。”
    长春宫与飒坤宫相同,亦是黄琉璃瓦的歇山式顶,前出廊,明间开门,宽阔气派的殿前,设了打造精细的铜龟和铜鹤,左右毗邻,相映成趣。慧贵人鄂卓·慧宜住在东配殿的绥寿殿,西配殿的承禧殿,住着母凭子贵的惠贵人,纳喇·芷珠。
    谐音的字,同音却不同义,就如同两人云泥之别的命运。
    一个是母凭子贵,一个是病入膏肓却无人料理,东西两配殿一比较,便可知纳喇氏的贵人在宫中多么受恩遇,而鄂卓氏这个贵人那里多么冷清。
    进去通报的,是个瘦瘦小小的宫女,脸色蜡黄,应该就是碧莲她们口中的“小怜”。至于艾月,景宁陪着福贵人走进绥寿殿,看到她坐在回廊里打瞌睡。
    偌大个宫殿,空荡荡的,连多余伺候的丫环都没有,景宁将食盒放在梨花木的方桌上,桌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看样子,是很久没有打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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