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娇百媚(盛世清梦)

第25章


    虽然,天知道,她会不会有走出景祺阁的一天……
    康熙十二年八月,冷宫无事。
    初来的日子,很好挨,虽然她还不习惯冷宫中清苦寂寞的生活,却也总好过那些一辈子关在这里的妃嫔,从春红等到花谢,从芳华守到白头,结果,却是眼看那屋前的花树烈烈如焚,芳草萋萋如碧,心却已然在苦等中,将沧海熬成了桑田。
    景宁来景祺阁的这一个月内,曾去造访过这里的每一位太妃和太嫔,冷眼旁观,她们中的大多数人不过早已疯疯癫癫,失了心智。
    可总有一些人,是例外;总有一些事情,让人意想不到。
    就比如那个身居符望阁西厢的佟太妃,她是当今纯妃娘娘的嫡亲姑姑,更是皇上生母的异母姊妹,却依然被困冷宫,不得宽免。
    按照宫中规矩,太妃获罪,帝后并没有权力处分,有权力的只有太皇太后、老太妃、太上皇或者是皇太后。而有记载以来,太妃受处分的并不多见,移居冷宫的就更少,只有某些犯了极大过错的,才会被押进荒凉偏僻的北五所。就如同在这里住着的,几乎都是先帝时就已经被贬谪的。
    唯独这个佟佳氏□珍,是在先帝爷死后,由太皇太后降旨押解进来。
    一个是许久不问政事的太皇太后,一个是先帝时期身份极高的皇妃,究竟发生过什么,这个佟佳氏太妃又曾做过什么,能令一向敦厚仁慈的太皇太后如此深恶痛绝?
    景宁闲来无事,曾多次去符望阁登门造访,却均以主人身体不适为由被挡在门外。
    寻觅未果,总是会让人心生更多的好奇。八月十九这一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景宁决定再去碰碰运气。
    符望阁在北五所的最东侧,与景祺阁的荒僻不同,符望阁极其堂皇,尤其是佟太妃住的西厢,两进院的格局,内间方砖红瓦,花树亭台,若不是平时鲜有人至,与东西六宫的寝殿无异。
    宽敞的院中有口天井,井边是一棵葱茏的芙蓉树。
    景宁来拜访的时候,正好赶上内务府的宫人来送午膳,刚踏进门廊,就看见门口那尊神像般岿然不动的随侍宫人。
    “孙嬷嬷有礼!”她走过去,温和地朝那人点头。
    孙蓉一见是她,满是皱纹的脸上不见丝毫的表情,“宁主子,又是您……”
    算上这次,她可是一共来了五次了。
    景宁不以为意地笑笑,“可不又是我吗,佟太妃在吗?”
    孙蓉僵了僵嘴角,“宁主子,我家主子向来不见客,宁主子还是请回吧!”
    这回,是连通报都不给通报了……
    景宁抿唇,“还是烦劳孙嬷嬷再去说说吧,今日我专程带了些点心,这些可是我花了一晌午才做出来的……”
    她言辞恳切,带了些许的央求,说罢,还不忘晃一下臂弯里挂着的红漆桃木纹食盒。
    孙蓉低头看了看那沉甸甸的三层食盒,又抬头看了一眼景宁貌似无害的笑脸,叹了口气,“那就请宁嫔稍等……”
    说罢,她转身,推开门,进了屋。
    等待。
    夏末时节,熏风微暖,强烈的阳光直直地晒在地上,就连地上的叶子也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景宁踮着脚,低头一片一片地数着天井边的落叶,不知数了多久,那寝门才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孙嬷嬷依然沉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宁主子,我家主子说您的好意她心领了,只不过如今都是冷宫的人,守着清静过日子,实在不方便见外人,您还是请回吧!”
    不仅不见,还下了逐客令。景宁搓了搓手,几次三番前来,连她都被自己感动了,可这个佟太妃却是油盐不进,当真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样的话……那这盒东西,就烦劳孙嬷嬷交给佟太妃了……”她说着,就将臂弯中的食盒递给了孙蓉。
冷宫 冷宫(6)
    她不是个锲而不舍的人,却也并非是轻易放弃的主儿。人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偏不信,就见不到这个神秘的佟太妃。
    晴朗的天气,万里无云,映着红砖碧瓦的宫墙,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窗外花树摇曳,景祺阁的东厢内,福兮正坐在檀木桌子旁,拿着银质羹匙,细细品尝着小厨房刚送来的莲子羹。入口即化的莲子,甘甜爽口,齿颊留香,她一边慢慢地咀嚼,一边闲闲地看了一眼刚进来的人。
    之前还是怨毒愤恨,后来将话说开了,福兮也渐渐地软了,待这个昔日的奴婢自是不像原来那般针尖麦芒地对着。大抵是见她也被打入冷宫,同病相怜,没了妒意和愤恨。
    “又被挡回来了?”
    天气燥热,刚走了一段路,身上就已经有了黏腻潮湿的感觉,景宁随手抄起铜架上的团扇扇凉,走到桌前,拿起青花瓷盏,连喝了两大口水。
    “还是没见上……”
    将身上黏湿的衣裳换下,她走到铜盘前洗了把脸。
    “自打进了这北五所,你是拜访了一位又一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被贬谪,而是晋升了呢!”福兮又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细细品尝,“其他人也就罢了,这个佟太妃可是出了名的不见外人,你还非要去招惹,真不知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掬水的手有一瞬间停滞,半晌,景宁浅浅一笑,道:“我哪儿会做药呢,不过就是好奇罢了。出身那么高贵的一个太妃,竟然和我们这些犯了事的住在一起,深居简出,简直像是被软禁了一样,不是很奇怪吗!”
    她继续捧水洗脸,不去看福兮那若有所思的目光。
    “算了,你不愿说,我不多问就是。”福兮移开视线,用羹匙搅着盅里的莲子羹,“只不过还是要提醒一句,这里毕竟不比别处。我们这些没了品阶的宫人,说难熬,也不难,可说容易,这该做的不该做的,还是要多留个心眼……”
    都是冷宫的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为自己找麻烦。
    “多谢姐姐提点,妹妹会注意。”景宁垂首道。是怕自己给她找麻烦吧……
    这时,冬漠从外面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包明黄纸包的药。
    “主子,这里是福主子三天的用药。”
    自从上次景宁对她叮咛嘱咐,福贵人的药和日用膳食,都是冬漠亲自负责的,反倒是夏竹,也不多问,让她做的便做,不让动手便丝毫不碰。有时候景宁都会有种错觉,是不是自己冤枉她了。
    “御药房的人倒也精明,专程配好了药等着人去拿,下次你再去取药的时候,问问有没有安神的,要一味来,我这两天总是睡不安稳。”景宁拿着毛巾揩手,看似无心地说道。
    冬漠听言,轻轻抬眼,正对上景宁那笑若平常的清眸。
    一旁,福兮不解地道:“不经过御医的诊治,就让御药房的人开药,你也不怕用错了药材。”
    景宁笑笑,“太医院那帮人的眼睛向来长在鼻尖上,像我这么一个冷宫中的人,没有身份没有屏障的,可不敢去劳烦人家……”
    她说的是事实,虽然在福兮听来,总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味道,可她也不甚在意了,听在耳边,也就是一笑了之。
    冬漠再次去御药房取药的时候,是在第二天的晌午。回来时,身后跟了一个五品官袍的男子,弓着背,低眉敛目,手中还提着两打扎得严实的药包。
    “白大人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御药房七品的宫廷采办白启,景宁急忙起身,笑脸相迎。
    “下官为福贵人送药而来,听冬姑娘说宁主子寻安神的药,下官昨日正好配了一服,就一块带来了。”来人说罢,将手中的药恭恭敬敬地放到桌上。
    “真是劳烦白大人了,”景宁微微勾唇,十指纤纤,轻轻敲了敲桌面,“只是我这最近经常头痛,夜间盗汗,不知可有什么药能够缓解的?”
    来人若有所思地抬头,半晌,缓缓道:“夜间盗汗的话,那就得需要另配一服药佐治才有效了……”
    景宁笑了笑,“不急,若是白大人配好了药,我让丫头去取即可……”
    “那下官就先行告辞了……”
    “秋静,送白大人……”
    门外,秋静将来人送到门廊,却是不待他走,从袖中掏出一个绣工别致的香囊,鼓鼓囊囊的,满脸赔笑着塞进了他的手里。
    “我家主子身子娇贵,还望大人日后多多照拂……”
    白启拱了拱手,“下官定当尽心竭力!”
    在宫里头,弱者,坐待时机,强者,制造时机。这强弱之分,除了心智,除了手段,更重要的,便是地位,是品阶,是头面。如今,景宁坐困北五所,便是坐待时机都是一种奢求,更遑论与那些位高者耍心思,玩手段,可,总会有一些机敏巧思,铺路搭桥,化险为夷。
    御药房的这个白大人,便是其中一个,由为福贵人送药安胎之便,与她传递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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