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娇百媚(盛世清梦)

第30章


    佟佳·□珍凤眸一闪,笑了笑,“你倒是通透!”
    说罢,她放下手中的铜壶,拿出绢巾,拭了拭额角的汗,“但你可知,当年先帝爷的第一个皇后,是太皇太后的侄女?”
    景宁点头。
    先帝以幼龄登基,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觊觎王庭,为了稳固皇权,太皇太后不得不用那最稳固也最保险的方式——联姻。
    可偏偏先帝是个情种,舍弃后宫,只为一人。他的第一任皇后,是出自蒙古科尔沁部的女儿,博尔济吉特氏,也是当今太皇太后的嫡亲侄女,被先帝贬谪为静妃,而那第二任皇后,便是如今的仁宪皇太后。
    当年,先帝最宠爱的妃子董鄂氏病逝,先帝力排众议,以皇后之礼葬之,并追封为孝献皇后。
    皇后犹在,妃嫔病死,却被追封为皇后,这对每一个女人来说,都是不能忍受的。可当初的博尔济吉特皇后却选择沉默,选择了顺从,足见这个女子安静深沉,隐忍而耐得住寂寞。
    “当年,太皇太后铁腕平川,雷厉风行地铲除一切潜在的阻力,只为确保皇权。而太皇太后为先帝爷打理出来的后宫,每一个女子的存在都有其用处,都是为了稳固庙堂上的斡旋……”佟佳氏□珍眯着眸子,缓缓地摩挲着那朵团簇的花,没有用力,随手一碾,那看似结实的花团,就碎了。
    妃嫔翘楚,姿容婉约,当年那董鄂氏的女子一入宫,立即就夺得了三千宠爱。酒不醉人人自醉,皇上终日留宿承乾宫,流连忘返,将后宫八百烟娇弃如敝屣,美人一恼,便是牵动那本就不稳固的朝堂越发混乱。
    于是,这个出身不高,对后宫制衡只有弊端而没有半点好处的女子,就成了整个后宫的一块心病,成了太皇太后的一块心病。
    皇家手段,从来都是缜密布局下的血雨腥风,宁枉勿纵,对待绊脚石,永远是除之而后快。董鄂妃的红颜薄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同样的道理,一宫之中可以容得下多个妃嫔,却难以容下那专宠的一人;能够容得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并存,却容不下地位相等的两个太后……”□珍说罢,转过身来,眸若碎星璀璨,闪烁着厉厉微芒。
    景宁此刻却是傻了眼,额角盗汗,背脊上一阵阵地发凉。
    一宫,难容两位太后……
    如今,在慈仁宫的仁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同样是科尔沁部的女儿,同样是太皇太后的嫡亲侄女。而皇上的生母佟佳氏,原来不过是镶白旗将领的女儿,而后母以子贵,整个佟佳氏的宗族才得以提升到了镶黄旗的地位。
    照佟太妃的一番话推算下来,当年一系列事情的真相,不是就要呼之欲出了……
    可怎么办?她要怎么办?倘若真相果真如她所想,那么,当初贬谪北五所前,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言,不是会一语成谶!
    “太妃娘娘所说的,可否属实……”一字一顿,景宁咬着牙,低声问她。
    “哀家可是什么都没说……”佟佳氏□珍笑眼弯弯,深陷的眼窝处隐隐泛青,精光内敛,亮得吓人,“不过是你所问,哀家好心为你解惑罢了……”
    脚步虚浮,景宁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时离开符望阁的,只记得,那日头晒得刺眼,晒得人头晕,可脚底手心却是凉的,刺骨的凉。
    但她不知道,在她离去的刹那,背后,佟佳氏□珍微不可知地勾起唇角,透出一抹淡若轻烟的笑靥,宛若罂粟花开。
    自那日离开,景宁再也没有去过符望阁。
    在经历了一系列不大不小的变故之后,很多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力行范围,此行与刚来时的设想也已大相径庭。终究是宫廷的秘密啊,就像是那深不见底的隧道,幽暗深邃,藏了无数未知的凶险。
    太皇太后是何等人,历经三朝,有最卓绝的政治手腕、最狠辣凌厉的心计,从最初作为政治联姻的纽带嫁给崛起于白山黑水的太祖爷,到后来力排众议,斡旋纵横,终于在两大势力的制衡下,将幼子推上帝位。
意外 意外(6)
    一路走来,太皇太后经历过太多的血雨腥风。倘若当年果真是她所为,那么,多年辅佐的祖孙情意,便会在她的禀报之后,化为乌有。可,即便她去禀报,太皇太后会承认吗?皇上会信吗?
    从袖中取出那枚小小的玛瑙指环,她攥在手心中,死死地攥着,任那坚硬的边缘生生硌痛了她的手指。
    兔死狗烹,她绝不会让事情演变到那种地步,绝不会。
    日子,就这样平淡如水地过去了几日。
    康熙十二年八月二十七这一天,云淡风轻。
    明媚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屋前那一片油绿油绿的蔓草上,泛着微微光晕。此时,空中的风已经开始变凉了,清爽宜人的天气,带走了景祺阁常年浓重的潮气和霉味。
    连着几天闷在屋子里,景宁的脸色都逐渐变得阴郁晦暗起来,今日起得微早,眼看外面的天色不错,索性开了房门,搬了个小椅,坐到门口的回廊上,缝补衣裳。
    上次为福贵人绣过那幅吉祥福禄的绣品,她已经许久都不动针黹了,如今再拿起针线,不免有些生疏。
    远远地,秋静从院门外进来,手里还托着一盘精致的凉果。
    她不曾抬头,一边飞针走线,一边轻声问道:“福贵人那边都还好吗?”
    自从经过了上次的风波,福贵人整个人明显都消瘦了,满腔的欢喜最后化为了泡影,那种从最高处跌落最底层的痛苦,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所幸冷宫里鲜有人知,除了那些内务府的宫人,没有其他的人会故意来嘲讽,为她省了不少闲气。
    “主子放心,东厢那边一切安好。”秋静说着,将凉果端进屋内,然后走出来静静地站在门廊上,看她一针一线地穿引如梭。
    “主子的手艺真好!”
    原本破旧的地方,绣了一方锦簇繁花,针脚细密,淡雅精致,或明或暗的五彩绣线,勾勒在淡墨宫装的裙摆上,仿佛花香如梦,栩栩如生,绽开了一抹明媚的春天。
    “这还是我当年入宫时,穿过的第一件旗装,虽然破了,却一直舍不得扔。”景宁抿唇,微微有些深陷的眼窝里,透着一抹勉强的笑意。
    秋静心疼地看着她,却不知如何宽慰。
    自从那日从符望阁佟太妃那里回来,主子的精神就越发低落萎靡,从来都是个淡定从容的人,却不知为何变得如此消沉,就连福贵人请她过去谈心,都被拒绝了。
    沉下口气,她咬咬牙,还是低低地开了口,“主子,白大人那边多次询问那包药草的药效……”
    药效?
    景宁满目复杂,半晌却是笑了,些许苦涩,些许无奈,“你倒是不妨让他来亲自看看我的情况,到时候不用问,也知道效果了……”
    她有些自暴自弃,自顾自地补衣裳,却没有注意到秋静更加担忧的神色。
    低着头,她手上不停,可那针却渐渐地偏离了滚边,不知缝到了哪里,原本细密的针脚也乱了。可,那双原本混沌的眼眸,却渐渐地由迷离转到了清明。
    低着的头微微抬了抬,她伸出手,轻轻地攥住秋静的裙角,“你的宫装也破了,我来给你补一补吧!”
    秋静一愣,却是忙不迭卑微地摇头,“这怎么使得,主子金枝玉叶,如何能屈尊降贵,主子折杀奴婢了……”
    景宁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唇角,“哪里是什么金枝玉叶,我也曾是内务府出身的奴婢啊,况且,如今身在冷宫,就更不是什么主子了!”
    她说着,便牵过秋静的裙摆,膝上的针线笸箩缤纷多彩,装着满满的绣线,取出那浅绯色的一种,配了配色,便开始穿起了针。
    那般认真的样子,纤纤素手,缓缓游移在自己的裙摆上。秋静怔忪地看着她,震惊之余,心底里蓦地浮起了一抹动容。
    “主子,这使不得的……”
    她局促地摆手,下意识地后退,却又被景宁给扯了回来。
    “别动,外面有人看着呢……”
    景宁的声音轻轻的,未抬头,那眸中已然带了一抹内敛的精光。
    秋静目光一滞,眸光闪烁着,微微侧目,用余光去瞥门廊外那一片荒草萋萋的空地,果然,在朱红的门槛处,人影幢幢,几抹墨绿色的衣裙,随风摇曳,时隐时现。
    看那架势,是有备而来。
    “主子,这……”
    秋静有些慌了,心绪飞转,却是下意识地将手攥紧。想她们一介冷宫中的人,与人无扰,平白无故的,怎会招惹是非,莫不是东西六宫那边过来,特地寻事的……
    “待会儿,你拿着这笸箩去东厢福贵人那里,若是我酉时还没去,你就到御药房,找那个叫白启的人……”景宁拉着她的手,悄然私语,叮咛嘱咐。
    说罢,景宁轻轻地推了推她,然后故意大了声音,道:“你这丫头,平日里看着细心,怎的裙子破成了这样,我这儿白线不够了,你快去福姐姐那儿取一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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