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娇百媚(盛世清梦)

第29章


    这天会不会塌下来,与她何干?
    只要这北五所的一亩三分地,相安无事,即好。至于外面,那是庙堂上的权谋纵横,是男人的战场,无须女人来指手画脚。女人自有女人们的战场,寂寂后宫没有硝烟的、胭脂红粉的战场……
    连着几日,皇上都留宿在了景祺阁。
    第五天之后,天气开始一扫阴霾,风轻云淡,碧空如洗。
    景宁很早就起来了,简单地梳洗装扮,便打算再去符望阁,却未等她出门,就被另一件事情给耽搁了下来。
    景祺阁东厢传来消息,两宫皇太后之一的仁宪皇太后,要来探望福贵人。
    宫里头,是有皇太后的,只不过不是皇上的生母,而是前朝册立的皇后。先帝驾崩、新帝继位之时,照规矩,朝廷晋封了皇上的生母佟佳氏为慈和太后,与仁宪太后并称两宫皇太后,同住慈仁宫。
    母慈子孝,膝下承欢,本是天伦之乐,可惜慈和皇太后红颜薄命,仅仅在先帝爷山驾崩之后的四个月,便撒手人寰,含恨而终。
    子欲养,而亲不待。
    皇上痛心遗憾,始终不能释怀,因此除了逢生辰去请安,便很少去慈仁宫。而这个尊贵的皇太后也似乎有心避讳,除了每个月必来北五所与那些太妃和太嫔谈佛,甚少出来走动,除了祭奠大事,几乎都会待在慈宁宫偏殿的大佛堂里诵经礼佛。
    消息,是冬漠来禀报的。她这段日子一直随侍东厢,寸步不离福贵人,这次前来,是被福贵人打发来请景宁过去。
    “知道是哪个宫人来传旨的吗?”景宁一边将发髻盘起,一边随意地问道。
    冬漠敛着手,静立在她身侧,道:“奴婢也不晓得,只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婢子,传旨说是皇太后要来景祺阁探望福贵人。福贵人欣喜了好久,一直念叨着等主子醒了就去她那儿,帮她参谋参谋呢!”
    秋静拿来外裳伺候景宁穿上,轻轻道:“这就奇了,想来皇太后身份那么尊贵,怎么忽然想要来冷宫了呢?”
    她的疑问,正是景宁心中所想。
    “你知道什么,是因为昨日太医来为福贵人诊脉,说她肚子里怀的很可能是男胎,皇太后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才特地想来看看吧!”冬漠不以为然地反驳。
    景宁眼睫一动,错愕地转身。
    “是哪个太医说的?”
    福贵人怀孕才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这么快便能诊断出胎儿的性别了?
    “好像是个姓苏的太医。”
    若有所思地转动腕上的碧玺手串,景宁缓缓起身,跨出了门槛。微凉的风扑面而来,院中花树摇曳婆娑,弥漫着青草独有的芳香。
    树欲静,而风不止。
    难道,这风这么快就要刮到北五所来了吗……
    两地相隔不远,没走一会儿,就到了西厢。
    空气格外清新,她刚踏进门廊,就看见福兮穿着一身雪白里衣,片刻不停地在地上来回踱步,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使她步履蹒跚、略显笨拙。
    看见景宁,她急忙迎了上来。
    “快帮我拿拿主意,待会儿皇太后来,我该穿哪件衣裳好?”
    脚下虚浮,她动作太大,险些摔倒,好在景宁一把拉住了她。
    “你小心些,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她埋怨了两句,而后,温声问道,“究竟是谁来宣的旨,你认识吗?可有皇太后的印信?”
    “还管这些做什么,反正皇太后来看我,还能是假的不成?”福兮看出景宁眉间疑窦,笑着为她解惑,“皇太后怜惜我,挂念我腹中胎儿,才会亲自过来,别瞎操心!”
    看着她飞扬的眉目、熠熠的神采,景宁扯了扯嘴角,拿她没办法,“好好好,来,我帮你挑衣服吧!”
意外 意外(4)
    简单纹饰的屏风后,放着一个红漆云纹的花梨木木箱,福兮吩咐夏竹打开,入目的竟是五彩缤纷的华丽衣裙,流光溢彩,让人目不暇接。
    “福姐姐,怎么会有这箱东西?”景宁惊愕地看着这一整箱锦绣繁复的衣衫。
    想她们在进冷宫之前,原来的东西早就被内务府的人查没一空,可这……
    “是我让夏竹吩咐尚服局连夜赶制的!”福兮一脸得意地看着她,“昨天晚上我听说皇太后要来,就让夏竹去内务府传话了,早前她们那么怠慢我,如今倒是不敢耽搁,连夜赶制了这些……”
    “内务府……知道皇太后要来景祺阁的消息了?”
    “是啊……”
    景宁心神一晃,顿时有种眩晕的感觉。
    内务府的人知道了,不就意味着,整个后宫都知道了吗……
    午后的暖风微醺,带来一室燥热。
    院中随处可听见蝉鸣,叫得人头脑发昏。
    等福兮换好衣裳,已经过了辰时,看着她盛装出席的样子,臃肿的腰身,裹着一团软绵,额上细密的汗,恐怕那背后早就被汗打湿了。
    “要不先脱下来吧,待会儿人来了,再穿上!”景宁有些不忍地劝道。
    福兮的意识微微迷离,隐约有中暑的迹象,却是强打着精神,“无妨的,我一定要让皇太后看到我最好的模样……”
    景宁心中微叹,只好拿起团扇为她扇凉。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地在漫长的等待中,过去了。
    福兮焦躁地起身,来来回回踱步,不断地探头去看门廊,却依然没等来一个人。可终究是孕妇,经不起太大的折腾,一直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她晕倒了。
    夏竹和冬漠急忙将她扶到内堂,为了透气,解开了她身上繁复的衣裳。
    “帮她把那些衣裳都脱了吧……”景宁低垂着眼睫,吩咐道。
    夏竹微微迟疑,“可,若是皇太后来了……”
    “皇太后是不会来的……”
    临走出西厢的刹那,她留下了一句淡若轻烟的话。
    有的人,聪明一世;有的人,糊涂一世。福贵人在后宫时日不短,可谓步步为营,隐忍多年,可一朝入冷宫,从云端坠入泥淖,终究还是逃不过浮华虚名。倘若换作以前,精明如她怎会看不清形势,那仁宪皇太后是何等身份,如何会来探看一个冷宫怨妇!即便是破例垂青,可召见是极严肃的事,需谨慎对待,怎会随便派遣一个宫婢来传话……
    福兮终究被冲昏了头脑,天真地以为能一步登天。
    景祺阁东厢这边望穿秋水地盼,其他妃嫔则是翘首以待地观望,然而,在符望阁这边却显然平静许多。同样的一件事,佟太妃显然要犀利得多,也透彻得多。
    景宁走到东厢廊坊的时候,佟佳氏□珍就站在院子里,悠闲地修剪那些花木。
    听见脚步声,佟佳氏□珍尚未抬头,就先淡淡地开了口。
    “皇太后去了吗?”
    景宁一愣,半晌,抿唇苦笑,“原来太妃娘娘也知道了……”
    佟佳氏□珍低着头,一边将多余的花枝折断,一边轻轻笑道:“不过就是个懿旨,她却弄得满城风雨,唯恐人家不知道似的。哀家又不是老糊涂,怎么会没听说呢!”
    景宁轻轻扯唇,牵起一抹苦笑。
    宫中的女人是冤家,但也只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旁观者清的东西,当局者总是泥足深陷,可就算是作壁上观,可这冷眼中又充斥了多少兔死狐悲的无可奈何。
    佟佳·□珍看她叹气,“哼”了一声,“别怪我这个老人家说风凉话,这宫里头,谁能保得住谁,谁又是真心想保住谁呢?更何况你已经自顾不暇了,怎么还有闲情去管别人!”
    这话是事实。景宁又叹,“与娘娘想比,臣妾实在是庸人自扰了。”
意外 意外(5)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现在就算想管,恐怕也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了。佟太妃说得对,现下,安身立命才是关键。
    “上一次,哀家与你说容你考虑,你今日来,可是想好了?”佟佳氏□珍望着身前的花木,目光辽远。
    景宁轻轻点头。
    一入宫门身不由己,她没得选择。
    “当年的事情很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说得清楚的,你与其来问哀家,为何不去问太皇太后,或者是仁宪皇太后呢……”□珍尚未替她解惑,反倒先问出口。
    景宁抿唇,“臣妾何尝不想,只是,太皇太后不管后宫多年,仁宪皇太后又深居简出,一心礼佛,臣妾一介冷宫犯妇,纵然想问,却也没资格去叨扰。况且这宫里头的人,对慈和太后的死一直讳莫如深,怕是并非不知,而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不能说罢了。”
    母仪天下,地位尊贵如先太后,并非只有皇帝才有权力处置过。更何况十年前皇上年幼,尚未亲政,当年的宫里头有太皇太后,有另一位皇太后,天大的事,要被隐瞒也并不是件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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