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娇百媚(盛世清梦)

第36章


想她入宫多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
    “死了人自然是要彻查的,只是不知道这戒严符望阁,是谁的意思……”景宁的目光落在那些守卫的服饰上,是巡城校尉的统一着装,可穿在身上,尺寸却并不合适。
    “难道不是皇上吗……”福兮眼皮一跳,心中更加忐忑惶惑。她想不出,在宫里头,除了君主有这样的权力,还有谁敢。
    景宁抿唇,沉声不语。
    宫中定制,帝后无权处置先帝留下的太妃和太嫔,如今,死了一个佟太妃,就算皇上有意插手,也要经过太皇太后的同意,如何又会将八旗兵丁派进宫城大内来?像这般不明不白地戒严,断绝了北五所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让本就荒僻的冷宫越发与世阻隔,恐怕,乾清宫那边,并不知情。
    昨夜,她故意让秋静将佟太妃的尸体扔进荷花池,就是要看看那边的反应,就是想验证,佟太妃与她说过的话是否当真,可如今看来,似乎果然有其事了……
    她要怎么办?
    覆巢之下无完卵,眼看十年前那讳莫如深的秘密就要被揭开,她感觉一阵刺骨的凉意正缓缓地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回想昨日七窍流血而死的佟太妃,她完全可以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在皇上面前敷衍拖延,最终却给了他一个无法接受的结果;混进冷宫,却是调唆离间太皇太后、皇太后与皇上的关系。无论哪一方,都不会放过她。
    “反正……我们都是冷宫的人了,再大的事有上面的人顶着,该不会找到我们头上的……”景宁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安慰地轻拍了一下福兮的手。
    有了身子的人最忌受到刺激,事已至此,景宁何必再吓她。
    福兮幽幽地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怕就怕,正是我们这种无权无势的人才更加危险……”
    天边,晚霞似血。
    夕照染透了远处蜿蜒绵延的瓦脊,氤氲迷离的殿宇高楼,仿佛蒙上了一层殷红的迷雾。
    幽谧的北五所,因着兵丁的森严把守,连只鸟都飞不进来,整个符望阁都笼罩在一片紧张而压抑的气氛里。
    晚膳,依然在酉时之前送来,只不过不是内务府的人,而是手执兵器的兵卫。
    福兮自是没什么食欲的,稍微吃了一点儿,便在冬漠的服侍下进了内堂休息。
戒严 戒严(7)
    看着满桌子的饭菜,景宁拿筷子的手停在盘盏上方。欲明欲灭的烛火照亮了她精光内敛的清眸,那张精致的脸上,此时漾着一抹淡淡微笑。
    命运,是一种很奇特的东西。既然事情因佟太妃的死而愈演愈烈,那么,她也同样有办法,让这死亡成为一切偃旗息鼓的条件……
    将那饭一口一口地吃掉,食不知味,如同嚼蜡,她却甘之如饴。
    前路是凶险的,但总好过坐以待毙。她决定,兵行险着!
    空旷寂静的外室寝殿,此时,只剩下她一个人。窗纸是新换的,窗幔帘帐也是新换的,并不像偏殿那般透着尘土味。想来,也是因为福贵人最近害喜的状况越发严重,内务府的人不敢怠慢,特此在日常用度上多了些照拂。
    等待,总是很难熬。
    可在这样漫长的煎熬中,景宁渐渐地睡着了。
    夜,漆黑如墨,静得森然。
    偌大的寝房,沉寂,死一般地沉寂。
    昏昏沉沉地伏在桌上,景宁耳目朦胧,意识迷离恍惚中,忽然听到身后那厚重的殿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了。
    紧接着,耳畔响起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声。
    有人!
    她一个激灵,蓦地醒转,虽未睁眼,可心却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这么晚了会是谁?
    来人蹑手蹑脚地径直走到她的身前,伸手推了两下,见她毫无反应,便一左一右地将她架起,然后缓缓地、轻轻地拖出了东厢……
    外面的月光,暗淡。
    微凉的风顺着稍稍敞开的衣领,径直地灌进了里衣,景宁微微一个激灵,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心中狂跳如雷。她闭着眼睛,一直被拖着带出回廊,然后,进了外面那顶红呢软轿。
    耳畔,除了风声,便是那嘎吱嘎吱的轿子轴承碾压声。
    大概有一盏茶的时间,轿子就停下了。
    不远处,是一座荒废了很久的寝殿,因着常年不修葺,荒草丛生,到处是断壁残垣。鼻息间,飘浮着一股淡淡的野丁香的味道,她被带进去,方一进门,就被扔在了冰凉的地上。
    偌大的屋子,简陋而昏暗,到处弥漫着一股灰尘味。
    窗纸被粘连得严丝合缝,挡住了外面晦涩的月光,梁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光亮昏暗。
    这是哪儿?
    她们带她来又要做什么……
    景宁屏住呼吸,细细聆听屋内的动静,过了半晌,那脚步声再次响起,转瞬,一盆凉水蓦地兜头浇下,淋了她满头满身。
    夏末的天气是微暖的,可那水却仿佛浸了寒冰,格外的冷冽刺骨。咬着牙,景宁缓缓地睁开眼,浑身瑟缩地挣扎起身。
    “谁?谁在那儿……”
    抱着双肩,她嗫嚅着,果真是一副惶恐惊吓的样子,怯怯地小声问。
    可回应她的,只有空旷寂寥的风,顺着门缝嗖嗖地灌进来,显得越发诡异森然。
    抬眼望去,前面木雕竹纹裙板玻璃隔扇阻隔住了东侧的门廊,那扇抹白双鹤云纹的屏风后面,人影幢幢,透过晦涩的光,看不真切。
    “你,可是在符望阁东厢伺候的宫人?”
    其中,一个女音低沉而威严地询问。
    冷宫里的婢子,都是那最低贱的人。只要是稍有品阶的妃嫔,就可以随意使唤她们,甚至是等级相同的那些宫人。
    “奴婢……冬漠……”咬着唇,她道。
    “我且问你,最近几日,你家主子与冷宫中的太妃和太嫔可有过什么来往?”
戒严 戒严(8)
    景宁目光一动,低垂的眸中划过一丝冷然。
    半夜三更,不明不白地被带来,不知问话的是何人,不知目的为何,倘若她就这么轻易地和盘托出,岂不是太过轻率了吗……
    见她迟迟不语,屏风后的人不耐烦了,一拍案几,出声喝道:“低贱婢子,竟敢推搪,吾乃奉命前来,还不快快从实招出!”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用手撑着地,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家主子……我家主子这两天害喜的情况严重,除了……除了对面寝殿的宁……宁主子,不曾与其他人来往……”
    “可有到过西厢……”
    “不……不曾……”
    “可有过什么异样?”
    “没有……”
    “那,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那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慢条斯理地,隐隐地让人心慌。景宁怔了怔,猜忌地抬眼,却如何都对不上屏风后那一双森然透亮的双眼。
    不该说的话……
    她指什么?
    粗布的罩衫,锦帛的里衣,景宁不动声色地将袖口扯紧,遮住了腕上的碧玉手串,然后,摇头,再摇头,“福主子前几日只是对膳食抱怨过,对日常用度有过……有过不满,其他的,真的没……没有了……”
    “你可要想清楚……或者说,那个常和福贵人来往的宁嫔,可有什么举动,或者,可曾去过西厢吗……”
    循循善诱,听在耳畔,景宁顿时后心发凉。
    她不知这屏风后的人是谁,可她知道那人是因何而来。平日自己和福贵人过从甚密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但她不确定,自己几次去佟太妃那里,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又知道多少。
    “奴婢不敢欺瞒,更不敢妄言……宁主子虽常来探望福主子,但确实不曾有过什么不该有的举动……也不曾去过西厢……”她说罢,再次叩首,微眯的清眸中有一丝一闪而过的精光……
    她在等着那人的反应。
    寂静。
    死一般地寂静。
    半晌,那人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是失望,又仿佛不耐烦,刚想说话,这时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缓缓地推开了,打断了屋内的问答。
    瘦小干枯的身影,极轻的脚步,景宁抬头去看,却只来得及捕捉到那裙角的一抹墨绿。
    “苏……”
    屏风后的人诚惶诚恐地起身,刚想行礼就被来人止住了。
    没有丝毫的言语,来人瞟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景宁,可仅仅是一瞬,立即愕然地再次去看她。
    粗布罩衫,墨绿色的宫婢装,这是……
    “真是不中用的东西!”来人拧起眉毛,冷然看向身前满脸讨好的沁嬷嬷,投去一抹怒意无边,“这么一点儿小事都做不好,还不赶紧将人给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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