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花档

第29章


  “惊鸿,他就是我们俩的孩子,他叫北修。20年了,我从来也没去看过他,也没有告诉你我生下了他。我现在很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你帮我看看他是不是跟你很像?”
  女子惨然微笑着‘看着’身旁的男子。
  “嗯,我看到了,一模一样,五官很像我,皮肤却跟你一样。”
  余惊鸿深情地拥着怀里虚弱的女子,豆大的眼泪滚滚而下。
  北修此刻就是一件景品,他们非常中意的一件景品,被评论着,被关注着。
  这就是他的父亲-余惊鸿?这就是他的母亲-许欢儿?北修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从昨晚上车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过。他像个进了游园地的孩子,只是睁着大眼看着一个个表演秀从他眼前经过。还没来得及看够刚入眼的景物,瞬间又有新的剧目在上演。
  渐渐地他像是入了梦。
  北修不是没想过那样的场景。幻想着他的父母在某一天出现在他的面前,把他搂在怀里带走。那是他10前魂牵梦绕的一件事情。
  可后来,他就不再做这样的梦,他觉得那10年自己就是一个傻子,如果再做这样的梦就连傻子也不如。
  他学会了狠心,对自己的狠心。
  膨胀的心让他窒息,一秒钟也无法停留下去。
  北修猛地转身走了出去。
  “孩子!”
  远去的脚步声像是踏碎了那女子的心,许欢儿悲痛地叫着北修。
  北修停了一下,头却没有回。
  “不要再做梦了,梦做多了会信以为真的。”
  说完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窒息般的疼痛让许欢儿晕倒在余惊鸿的怀里,仪表上的数据在飞快地跳跃着,他按下了呼救铃。
  冲下楼去的许北修,看到花坛边站立着许帅。
  军帽下的银发在阳光中闪着光泽,深沉的目光正炯炯地看着他,北修扭头便走。此刻他什么人也不想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许帅显然不会就放他这么走的。
  “站住!”
  一声断喝,许帅终是没压住火。
  “你就这么不情愿,连一分钟都不愿意待吗?”
  许帅质问他。
  北修沉默着。
  “这20年来,谁都不轻松,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早就……
  这么多年,她不见你,并不是她不想见你。无论他们多么的无情,你终究是他们的儿子,你不可以无情!”
  北修的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淌着,他心里压抑的太多太多,委屈,愤怒,憎恨,屈辱。
  他,为什么就不能无情?他大口地喘息着。
  “无情?呵呵,我不可以无情?
  我像一袋垃圾一样被抛弃,你让我感恩吗?
  我被遗弃在那个山村里,一过就是10年,
  被人指着鼻子骂野种,你让我能有情吗?
  我这20年,我有过自己的生活吗?
  你凭什么要求我对这两个根本不相干的人有情?
  情从哪里来?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北修彻底暴怒了,他咆哮着,他要把这些年来的委屈,愤怒都发泄出来。
  “是我们对不起你,北修,就算我求你,在这最后一刻,让她安心地走吧。所有的罪责都由我来承担!”
  余惊鸿出现在身后。
  “你承担?你是谁?
  这个时候跑来扮演一个善良的丈夫,一个善良的父亲,我都替你脸红,你到底要欺骗她到什么时候?”
  北修逼问着余惊鸿。
  余惊鸿倒退着。他被北修的气焰镇住了。
  “欺骗?是,从开始到现在我都一直活在我自己的谎言中,可是我没有欺骗她的爱。
  我赎了这么多年的罪,难道还不够吗?我只是想让她最后好过一点。”
  “你怕她死了,你良心背负不过了。
  你的打算从来都是围绕着自己的小心思上,
  是你,让这一切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还要继续着你的伪善,
  你的欺骗吗?”
  余惊鸿被北修逼问的无处可藏。
  他无言以对……
  他心虚了。
  这么多年他从来也没有很深刻地去想过,他对许欢儿的爱是不是真的存在。
  当一切都发生了,他却无法承担这个后果。
  于是他退却了。他懦弱地选择了逃避。
  后来慢慢地已经习惯了。
  他是个孤儿,是那对夫妇从火海里抱出了他。长大后的他玉树临风,气宇轩昂。
  他被送到了军队。各项出色的表现让他很快就步入了仕途。
  但他没有忘记养育的恩典。他娶了那对夫妇的女儿。
  这一切对他来说顺理成章,直到他遇到了许欢儿。
  银光灯下的那颗闪亮的星,他迷茫了,仿佛前世的期盼,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养育的恩典。
  忘了自己已经是有妇之夫,他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直到有一天,许欢儿告诉他有了他的孩子,他才发觉自己根本无力承担这一切,他是个懦弱的男人。
  那一刻他想到的是他的婚姻,他的仕途,他的未来。却从来没有为许欢儿想过,哪怕是一念间。
  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想过跟许欢儿好好谈谈。
  每次得知她又调来了,第一个反应就是离她远点,再远点。
  仿佛她是一颗定时炸弹。只须一个触碰,瞬间便炸毁他整个世界。
  他哪里有这个胆。
  一年又一年,日复又一日,他渐渐地习惯了这种追逐与被追逐。直到有一天接到医院打来了电话。
  当他再次见到许欢儿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家里做好一切准备。
  他这才慌了,他用尽所有办法想把这20年的亏空填上,他后悔莫及。
  北修的话,道破了他的一切。像一把把利刀拨开了他的内心,刀刀见血。
  他大汗淋漓,无言以对。
  他自始至终都是那么懦弱的一个男人。
  楼道里匆匆跑下一名医生。
  “许欢儿的家人在吗,病人快不行,赶紧进去。”
  许帅,余惊鸿,几乎同时奔了上去,北修依然一动不动。
  刚要上楼的许帅又退了下来,他走到北修面前。
  “孩子,她要走了,你可以让她带着遗憾走,但你不能带着悔恨活着。去吧,算是可怜她。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吧。”
  说着许帅径直地走了上去。
  发泄后的北修,此刻已经很冷静了。
  他的脸色很苍白。
  他与其说恨许欢儿和余惊鸿,倒不如说是在跟自己较劲。
  许帅的最后的话如醍醐灌顶,北修不再犹豫了,他快步走向楼梯。
  病房里,医生已经把仪器都停了。许帅和余惊鸿分站在两旁。许欢儿安静地躺着。
  门,开了。
  北修走了进来。
  抽身离去的医生悄悄地带上了门,屋内鸦雀无声。
  北修一步一步地走到床前,俯身轻轻地握住了那双手。许欢儿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她感觉到了北修,手上也似乎有些力气。
  她的手摸索着,抬了起来,北修拿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许欢儿摸着北修的鼻子,眼睛,棱角分明的眉毛,最后手在耳朵后面停了下来,一行泪水顺着眼角流下。
  “北修。不要恨妈妈,我已经有了报应。
  好好活着,好好爱身边的人。
  这样你就不会孤独了。”
  气如游丝般的话,针针扎入北修的心里。
  “惊鸿,他是我们的儿子,你要好好照顾他。
  惊鸿,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逼迫你,折磨你,对不起。忘了我吧。”
  余惊鸿抓住许欢儿的手,低声哭泣着。
  “爸爸,谢谢你!”
  许帅也哽咽着扭过了头,他不忍心看着自己宝贝闺女离去。
  “北修,把妈妈忘了吧,我不是个好妈妈,不要记恨……”
  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北修呆呆地看着许欢儿脸上那最后一滴泪水慢慢地滑下。
  顿时,他觉得心里闷得喘不过气来。
  他试着深呼吸,可是窒息感越来越重。
  他冲出了病房,蹲在走廊拐角处号啕大哭起来。
  许欢儿走了,临死,她也没有听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叫她一声妈妈。
  葬礼过后,北修直接被送回了岛上。
  紧张的作训和繁琐的测量任务,让岛上的军官无一个人能有片刻的休息。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像决堤的海水席卷着北修的心扉。他就靠着与省心的点点滴滴的回忆支撑着他坚持下去。
  其间,余惊鸿来过一次,两个人站在暮色黯然的大堤上,待到很晚。两个酷似的背影倒映在月色中,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许什么话也没说,就想这样在一起呆一会儿也说不定。
  夜深时分,余惊鸿走了。给北修留下来一份军事指挥院校录取通知书。
  心中的广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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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修终于等来了他久盼的回归信息。
  开春,他们的任务基本完成,下一拨人明天就开拔过来,与他们交替。
  北修整理着行李,很多同来的人都流露出依依不舍之感,拉着北修拍照留念,相互留通讯地址,一时间整个宿舍洋溢着难分难舍的浓浓情谊。
  清晨的卡车载着一拨人来,又载着一拨人走。
  当北修背着背包出现在槐树花档时,太阳刚刚露出小脸。初春的大地还有些春寒料峭。此时北修的心是热的,火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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