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人的国粹教育

第2章


 
    独资生意的盛行是社会的停滞,无怪乎洋大人把中国认定为低度开发地区。嗟夫,现在是啥时代啦,以美国之富,一家公司都单独包不了工,人造卫星当然是大家伙,不在话下。就是飞机、汽车,甚至小到尊腕上戴的尊表,同样都是很多公司分工,你制造某一种螺丝钉,他制造某一种金属片,俺制造某一种绝缘体。古时候有蛇吞象的故事,用以比喻人心不足,而现代的工商业和产品,也正是这种关系,铁匠铺要想吞人造卫星,固然吞不下去,即令想吞个蚱蜢──像手表,也得互相合作,你一口他一口,才能下肚。如果不能合作,结果大家全都活活饿死。 
    凡是独资经营的事业,就好像正月十五上元节放的烟火,一霎时五光十色,满天乱爆,把眼都能耀瞎。可是它逃不了“人存政举,人亡政息”的命运,而且即令在“存”的时候,顶多也不过放放烟火,永远放不出宇宙飞船。一则是一个人的本钱无论如何没有众人集合起来的本钱多,没有钱啥都别谈──要谈也只能谈道德,不能谈生意。二则独资的精义也就是独裁,在他那个生意经的小圈子里,他说了算数,没有第二个人能跟他抗衡。日久天长,围绕在他四周的那些重要分子,全成了二流脑筋(一流脑筋都被斗跑啦),用一群二流脑筋去跟别的合伙生意一流脑筋抢做生意,即令抢到手,也做不了,盖小蛇怎么都吞不了大象。 
    一个中国人跟一个洋人比,该中国人至少不弱过该洋大人,可是一万个中国人跟一万个洋大人比,中国人就招架不住。从事科学研究,大家都在实验室里搞瓶瓶罐罐,个人的智能无拘无束,单独发挥,则可以产生杨振宁、李政道、吴大猷、孙观汉、吴健雄一些震动世界的科学家(这些科学家如果在国内,恐怕就要碌碌终身,因为他们挨不完的窝里斗,会斗得心灰意冷,生趣全无)。可是如果一小撮对一小撮,或一大撮对一大撮,恐怕还没比赛哩,中国的窝里斗已经先把自己人斗得筋疲力尽。最具体的例子莫过于驻外大使馆,几乎要把十分之九的时间和精力对付窝里斗,十分之一的时间和精力对付洋鬼子。 
    不要说别的,就拿神圣不可眨眼的教育界来说,年来私立学堂纷纷出笼,摊出文件,每一家都是合伙不误。可是文件只不过用来堵嘴的,实际上固都是独资买卖。即令最初不是独资的,经过拳打脚踢,口咬目瞪,努力窝里斗的结果,仍免不了独资的下场。贵阁下如果不信,不妨带上显微镜瞧瞧,哪个私立学堂不是老板尊口里的巧克力糖?教育界尚且如此这般,其他的更不用说啦。柏杨先生现在一屁股债,没啥了不起,可是一旦真的张铁嘴算的卦灵了验,我老人家老运来啦,腰缠美金五千万,想做点生意,我也是非独资不可,宁死也不会跟别人去搞“共同事业”。盖共同事业的结果是:钱也没啦,朋友也没啦。顶多敝尊头上多了一个可观的大包,那是被赶出大门时,隆重打出来的。 
    是不是中华民族先天地就缺少合作的血液,我不知道,不便瞎开簧腔,但我们的不合作性格,似乎跟儒家的“明哲保身”哲学有关。正人君子好像田里的非洲蜗牛,看似庞然大物,可是只要遇到一根稻草,他惟一的反应就是把身子往壳子里一缩,等到外面没有其他动静啦,或是等到不走正路的傻瓜把天下打平啦,这才鬼鬼祟祟伸出脑袋,看看啥地方有饭可啖。蜗牛老爹自以为他那脆弱的硬壳和他的缩脖政策,可以对抗天塌地陷。而强梁的朋友则一脑筋“天下呜呼定?定于一”,以后的事就是怎么“定于一”的手段。 
    孟轲先生的“定于一”思想,有它发生的时代背景和时代需要,春秋战国那种乱糟糟的局面,人们当然渴望大一统。纵使千万年之后,我们也都觉得人类有这种迫切需要。如果真能消除国界,成立世界政府,可能是解决天下大乱的惟一良法。不过这种思想只能用到最高层面的政治理想上,一旦被认为无论干啥都得定于一,就无法合作矣,盖合作也者,是定于二,定于三,定于四五。 
《吓人的国粹教育》 对大学堂教习人格都不信
对大学堂教习人格都不信 
文和平先生在台北《自立晚报》上,曾要求孙观汉先生多多介绍美国的风土人情,所以孙先生在《菜园里的心痕》里,报告了两件家庭小事。这虽然是两件小事,但它显示的意义却使人心情沉重。第一件小事的主角是他的大公子孙世亚先生,第二件小事的主角是他的二公子孙世乐先生,还有孙先生的美籍妻子劳娜夫人。 
    先说孙世亚先生,他今年已大学堂毕业啦,但在他还没有毕业前,却很稀松平常地做出一件使中国人死都不会相信的事。那就是,他回到自己家参加了学期考试──由我这个第三者插嘴,可能把读者老爷说得比酱缸蛆都胡涂,还是照抄孙先生的原文吧。 
    孙先生原文曰: 
    “记得去年暑假,因家里有事,世亚必须提早一天回家,可是校中还有一课没有考完,怎么办呢?他就把考题从三千哩路外的学校带回来。第二天,他到本地一个图书馆,找一个清静的座位,看着手表,在教授限定的时间内,取出考题应试。等时间一到,他就自动收起考卷,用航空信寄给教授。当天晚上,我问他考得如何?他说大概还好,就是有一题目他没有答详尽,但他说没有关系,因为他平时平均成绩尚好,大概仍可得到A的成绩。我开玩笑地说,要不要我帮忙。他笑着摇摇头,正经地回答,那是不许可的。他说他们学校考试,大都不到教室去考,考卷由教授发给后,任何人都可到任何地方时间,在规定的时间内交卷。” 
    孙先生特别声明,他并不能断定没有人作弊,但今年孙世亚先生那一班,却有四分之一的学生没有毕成业。 
    呜呼,这种事情,拥有五千年传统优秀文化,自称为礼义之邦的中国,以及可敬的黄帝子孙们,能做得到乎哉?假定有这么一个学生,真的恪守规范,来一个硬碰硬,他的结果是啥?我敢给玉皇大帝赌一块钱,恐怕是全中国人都会笑他傻──即令新闻记者,不得不在报上恭维他一阵,但心里照样会笑他傻。而根据中国社会特有的反淘汰定律,包管有人用鼻音讥讽他沽名钓誉兼出风头,他以后不要说在学堂没法立足,恐怕到社会上都站不住脚。 
    我们只是忌猜兼仇恨之邦,最轻的发作也是互不信任。诚如孙观汉先生指出的,连大学堂教习的人格都一百个摇头,认为他们出了题目后,准会暗度陈仓,一万块钱一题卖给学生。于是有“入闱”焉,有“封关”焉,像抓了一批小偷,拘禁在房子里,戒备森严,以防越狱。不但不觉得丢人,大家还扬扬自得,努力宣传,哎呀,都来看呀,这一批没有人格的家伙拆不成烂污啦。 
    柏杨先生想当年在美国跑码头时,房东老爷的十二岁儿子报名参加“儿童车比赛”,规定必须用孩子自制的小车,第一奖可以得到三年的奖学金,大概四千美元,这是一个庞大得足可以使穷小子昏了头的数目。于是乎,瞧那孩子忙吧,三更半夜还在地下室叮叮当当敲个不停,有一次一锤下去,非常正确地敲到手指上,哎哟了一个钟头之久。 
    在该小子手指头红肿期间,房东老爷只忙着替他包手指头,竟没想到帮帮他把儿童车钉好。我一看就有气,知道他们立国的历史太短和文化太稀之故,就自告奋勇,要帮他钉。想不到该小子不识好歹,一口拒绝,说委员会规定得明明白白,一定要自己做的才算,任何人不能插手。我老人家曰:“你这个夷人,真不开窍,我替你做啦,谁都不知道。”该小子曰:“迷死脱柏,这不是有没有人知道的问题,只要你插了手,就是背信。”我大怒曰:“你怎么知道别人家的大人没插手?”这句话问得大概哲学意义太深,所以使他用困惑的眼睛向我看了半天,才嗫喃答曰:“我当然知道,这是美国。” 
    呜呼,“这是美国”,伤透了我这个黄帝子孙的芳心,就趁他不备,偷偷地给他把两个后轮钉好,以我这份伟大的天才,当然比他钉得又结实又漂亮。想不到该小子毫不知礼,竟当着我的尊脸,把它拆下,然后重新再钉。天下竟有如此死心眼之人,气得我恨不得马上就揍他一顿。不过,“这是美国”一句话,却烧了我五十年,一个小小娃儿都能做出这种在中国连大学堂教习都做不出的事,而人家委员会竟然也相信小娃儿,我们却连大学堂教习都不信任,思一思,想一想,你说,中国是个啥“邦”吧。 
    孙先生府上第二桩小事是他的二公子孙世乐先生进大学之战,在台湾,升大学好像一场残酷肉搏,一群群赤手空拳的娃娃兵,向炮火炽烈的碉堡冲锋,杀声震天,死伤狼藉。而洋大人大概没有五千年传统文化之故,所以就轻松多啦。孙世乐先生心里向往两个大学,一曰勃朗大学,一曰康乃尔大学。因为对录取没有把握,他就又申请了家门口的宾州大学。──我这么叙述,有点词不达意,还是抄吧。 
    孙先生曰: 
    “(美国)各大学录取学生的时期不一,在今年三月中,他接到宾州大学的来信,被录取在一种特别班次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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