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人的国粹教育

第4章


他妈妈把他打死,似乎也算为国除去一害,免得满街都是穷孩子,惹人恶心。而考试委员对儿童乐园这般有兴趣,如有人编台北考政史,不可不大书特书。 
    现在,事实的发展是,如欲考上初中,必须先逛儿童乐园。当我听见隔壁那穷孩子的哭声的时候,不禁为那些有钱有闲的父母,以及儿童乐园的老板高兴。 
《吓人的国粹教育》 对大学堂教习人格都不信
新十八摸
    柏杨先生故乡有一个民间歌曲,曰《十八摸》,在穷苦的劳力阶层,非常流行。夏天黄昏,常有一大群庄稼汉,围着一个卖唱的妇人或女孩子,听她娇滴滴地唱《十八摸》,一旦唱到“一摸摸到姐儿的──”,观众立刻爆出震天而带着猥亵意味的大笑,笑她“摸”得甚为过瘾也。 
    前天遇到两位当教书匠的朋友,一个在大学堂误人子弟,一个在中学堂俨然师表。谈起今年(一九六○)新生入学考试各种奇妙答案,不禁发出贩夫走卒听姐儿《十八摸》时那种大笑,盖笑的是那些考生们“摸”得也甚为过瘾。 
    他们告曰:地理试卷中,有“山海关在何省”一题,答在山东者有之,答在山西者有之,答在广东者亦有之,真是越摸越远。历史试卷中,问明末流寇猖獗,以何人为最着?答黄巢、安禄山者有之,答张邦昌、完颜兀朮者有之,答洪秀全、李秀成者有之,幸好没有人答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中文试卷中,有“说鸦片之害”一题,一考生答曰:“乌鸦能害五谷,何况一片也哉!”这真是不摸则已,一摸就十万八千里,大哉,摸也。记得抗战前某学堂考试时,中文题目为“拿破仑论”,一考生论曰:“夫大丈夫拿整轮尚运用自如,何惧一破轮乎?”教习在他的卷上批曰:“君可拿起该破轮,滚滚归矣。” 
    考试在中国有一千年之久的历史,乱摸一通的英明事迹,足可以写两火车。不过,考取考不取,似乎不见得和他摸的程度有关,而是和看卷子的人如何摸有关。清王朝某年在贵州举办考试,有两位苗族秀才来考,均属保障名额,一个人在试卷上只写了“且夫”两个字,主考官不能不取,乃批曰:“且夫两字,有作文之势。”但第二个秀才却缴了白卷,原来他根本一字不识,主考官又批啦,曰:“老成持重,不肯轻着一笔。” 
    这一类的主考,和这一类的十八摸,历史上斑斑可考。今年各学堂招生,很多年轻小子,明明是汉人,却一下子变成苗族,便是逼着主考官非摸一下不可。于是也有父母于一夜间暴卒者焉,也有忽然成了阿比西尼亚“华侨”者焉,父母本来死于花柳病的,也变成被日本人干掉的焉。其态虽异,其十八摸则一也。 
    柏杨先生有诗曰:“有考皆有摸,无摸不成考。考则由他考,摸则大家摸。试看摸人者,也被别人摸。” 
吓人的国粹教育》 对大学堂教习人格都不信
升学是第一大关 
    天正炎热,转眼间就是暑假,男孩女孩,有的初中毕业焉,有的高中毕业焉,表面上欢欢喜喜,人人高兴,但骨子里却都有一层阴影,心里也都有一块疙瘩。盖没有毕业之前,每天天亮,大家背着书包,拿着便当,或带车票,或骑单车,一蹦一跳,上学去也。一旦毕业,天虽大亮,街上车声人声,以及别的孩子上学声,闹成一片,而自己往哪里去乎耶?会顿然感到前途茫茫。功课差劲的,自问升学无份,不用提啦。便是功课棒的,一想起来考试的连闯三关,一半靠本领,一半靠运气,也会腾云驾雾,精神恍惚。而家长们更是跟着发忧发愁,提心吊胆。一位朋友从台中来信说,他的孩子这一学期高中毕业,功课甚好,考大学没有问题,但不知考啥科系才宜?另外一位住在台北的朋友,见面就愁眉苦脸,盖他的大儿子今年也高中毕业,而小儿子今年也初中毕业矣。他曰:“我总得帮忙为两个孩子找个出路呀,不然的话,从下个月起,家里就得养两个无业游民,不但麻烦大,像服兵役啦,像闹情绪啦,甚至可能成了太保太妹,万一这样的一年一年拖下去,是何了局乎哉?” 
    我想这问题的严重性不是今天才有,自从一九○○年代清王朝末年,有了洋学堂以来,毛病就一天比一天发达,成为学堂教育的副产品。尤其中国人当初把学生当做士大夫的那种误解,使得洋学堂孤立在象牙之塔里,琼楼玉宇,与凡尘无关,教习和学生也统统成了不食烟火味的特殊阶级。故一直到一九三○年代,我们家乡,还把“毕业生”叫做“毕业松”,最初不过指那些高等小学堂的毕业生而言,后来水准渐渐提高,也指高中学堂毕业生,大学堂毕业生矣。该“松”字精彩绝伦,他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真是天不收,地不留,见官加三级,谁都不敢惹。学生威望达最高潮的时候,房东租房子都不敢租给他,法官老爷对肇事的学生都不敢判罪,一旦判了学生的罪,全体学生就倾巢而至。呜呼,他们有成年人的破坏能力,却没有成年人的社会责任,真是一群地头蛇。而在教室里就更伟大啦,上谈天文,下谈地理,治国治民,易如反掌,不要说国王都看不到眼里,便是皇帝又算老几?可是一旦毕业,对着镜子一瞧,只不过仍然一个年轻小伙,办法不多乎也,像是《十二金钗》所说的:“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回首前尘,好不伤感。 
    所以,学生升学固是一大关,毕业也是一大关,往往这两大关紧密相连,怎么样才能过得去乎?用现代话来说,那就是如何升学,如何就业乎?报上书上,以及大官致训词时,有关的言论多矣,没有一篇不可以作为参考,柏杨先生也想插上一脚,惟不知对不对家长朋友和青年朋友的胃口也。 
    提起来升学,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即以高中升大学而论,你说考哪一科系好?有些人说,不管它哪一科系,先考上再说,不合适时再转,这跟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曰:“管他是啥男人,先嫁了再说,不合适时再离。”同样的严重。与其心如火烧,急吼吼地嫁给王八蛋,不如稍安勿躁,缓个一年两年,找一个高级一点的丈夫。盖离婚不是那么容易,即令离婚,经过若干时日的糟蹋,无论如何,都非昔比矣。小伙子选择大学科系,一旦进了不如意的甲系,往往由于惰性,而安于现状,学电机和学化工,还不是一样?学历史和学教育,都是社会科学,固可融会贯通的焉,这么一搞,不转也罢。同时有的科系一旦转将起来,还要吃亏一年两年。左思右想,算啦算啦,甲系也不错呀,就系到底吧。于是乎,终身定矣。呜呼,选科系的重要,只有女孩子嫁人可以跟它相比,女孩子嫁给王先生,她就是王太太,而且一辈子都是王太太;嫁给张先生,她就是张太太,而且一辈子都是张太太。小伙子们读的科系,固同样毛病,好比狗皮膏药,除了少数英明盖世的朋友,他这一生便很难跳出他所学的圈子。 
    那么,大学里哪一系最妙不可言哉?读了哪一科系才能前途灿烂,苗头百出哉,这就又一言难尽矣。抗战期间,各种行业奇贱,惟有干银行的吃香,一九四○年冬的某一天,大雾弥漫,我的女儿从外面跑步进来,气喘如牛,急问啥事,原来她从学堂回家的归途上,有一小子在她背后曰:“小姐,我是大学堂经济系毕业的。”女儿不理他,小子又曰:“我现在在啥银行当行员。”女儿仍不理他,小子又曰:“我一个月可拿十两黄金的薪水。”说着说着,上前就要挽女儿的手,这才演出雾夜狂奔的镜头。 
    柏杨先生听了之后,一点都不生气,盖这种追迷死之法,早已闻名,不过因为太过于离奇,不敢相信,而现在相信了矣。那时候柏杨先生年纪还轻,不过五十岁左右,刮刮胡子,擦擦皮鞋,俨然青年才俊。就在第二天深夜,也去两路口一带徘徊,果然有一位妙龄女郎,彳亍而至,我先咳嗽两声以壮精神,然后从背后尾追曰:“小姐小姐,俺是啥大学银行会计系的教习。”她不理我,我曰:“俺一个月拿二十两黄金的薪水。”她啐曰:“你拿钱吓人呀?”我看有点希望,乃上前一步,和她并肩而行,叹曰:“俺虽然有那么多钱,可是太太隔在沦陷区,而俺又守身如玉,不甘心到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胡搞,心情甚苦。”她曰:“那当然免不了甚苦。”我曰:“小姐有空没有?”她不言语,我曰:“俺请你去咖啡馆坐坐,谈一谈可好?”她仍不言语,然而就在半推半就下,到了咖啡之馆;她对我的位尊而多金,深感爱慕;我对她的花容玉貌,更是倾倒,真是郎有心妾有意,一谈就好几个钟头,我就把银行的情形,向她胡乱介绍,以致分手的时候,还约定明天老时间老地点再见。 
《吓人的国粹教育》 对大学堂教习人格都不信
日换星移 
    柏杨先生这场罗曼史进行得很是顺利,连老妻都蒙在鼓里,可是我仍然猫咬尿泡,空欢喜一场。盖在第三次约会时,该小姐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出来我不过只是一个薪给制公教人员,坐下来没说三句话,就揭了底牌,跺脚而去。呜呼,到如今一想起此事,就懊恨不已,想当年读京师大学堂时,如果念的是经济系或银行会计系,这场艳遇岂不沉醉到底也,可惜走错了路,弄得内则衣不蔽体,外则夸不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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