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人的国粹教育

第18章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引用既毕,廖先生开讲曰: 
    “盖心性教育,以喜怒哀乐人之情也,喜怒哀乐之未发则性也,情者动也,性者静也,性情动静中和,则致事事物物之中和,事事物物之中和,则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此种教育之完成,则世界大同,天下和平。岂发展个性之教育及实验主义之教育所能梦想者乎?” 
    他阁下质询的主题是节育,真不知道这两段话跟节育有啥关系,劳他哼哼唧唧半天,而最后一声大喝,露出真相,原来廖先生不但反对节育,而且还反对发展个性哩。世界上只有极权主义国家的教育才反对发展个性──这不是柏杨先生急啦,在此乱飞帽子,而是觉得廖先生搞来搞去,连他自己走的路都没搞清楚。反对节育不过是越窗报案,反对发展个性简直成了越窗放火矣,这跟汤如炎先生割人生殖器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可不肃然起敬者也。 
    两个人抬杠,往往嗓门高者胜。两个人打架,往往呼天抢地者胜。盖一般人的想法是,他如果没有理,能如此义愤填膺,气冲牛斗乎?有一次柏杨先生在汉口看见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吵架,女人眼看要输啦,就哀号曰:“你再欺负我,我就脱裤子给你看。”路人一瞧,该臭男人把一个妇道人家逼成这个样子,纵然有理,也属过分,就一齐怒吼,把他吼得几乎栽到泥沟里。这都是市井小民间的众生相,放不到台面上也。放到台面上的是,有识之徒一旦哇啦哇啦,要说道理,则圣言量多者胜。柏杨先生就深通此理,故所向无敌,谁敢碰我,我就“孔子曰”“孟子曰”“国父曰”“总统曰”,这是中国的;还有洋大人的,“亚里斯多德曰”“莎士比亚曰”“史密斯曰”“约翰生曰”,这是人曰,还有神曰,“太上老君曰”“玉皇大帝曰”“圣保罗曰”“雅典娜曰”,还有书曰:“《论语》曰”“《水经注》曰”“《原富论》曰”“《理想国》曰”。一大堆“曰”,对手即令是萧伯纳先生,都得被我“曰”得迷迷糊糊,纵不迷迷糊糊,心明如镜,但也砸得他一愣一愣,三天说不出话。 
    廖维藩先生在质询中有几个非常严重的“曰”,一是“《中庸》曰”,前面已介绍过,跟人口问题拉不上关系,但他阁下硬往上拉,大概韩信将兵,多多益善,以为圣言量越多,越能塞别人的嘴。但“国父曰”“总统曰”,便杀气腾腾了矣。上星期仲肇湘先生曾在台湾电视公司作过一次演讲,我想关心节育问题的朋友都恭听啦,仲先生告诉大家一件事,那就是“时势变迁”,盖当时人口情形,诚如所言。但时势演变到今天,尤其最近三五年以来,生殖率高,死亡率低,一年一个高雄市,就不能再只瞪尊眼,而不费脑筋矣。犹如孙中山先生曾在《三民主义》中说过:“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难道就抓住这一点,就可乱折腾乎?蔺相如先生曰:“赵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我们可套而言之曰:“有识之徒徒能读孙中山先生书传,不知合变也。”不知合变就是睁眼瞎,就是胶柱鼓瑟──用钉子把琴弦钉死啦,而仍猛拉。廖先生又引用了《论语》,也冒出来几个曰:“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这一段也是圣言,我如果是廖先生,我就把这一段剔掉,盖恶性补习正是“教之”发生问题。而教之发生问题,正是我们并不“富”,国民小学堂连教室都盖不起,孩子们要二部制三部制,甚至在大树底下上课,已经凄惨到了这种程度,还引用这一段打自己的脸干啥,天下有很多事,越想越想不通,此不过其中一也。 
《吓人的国粹教育》 纽约城张飞战岳飞
一个实例(1)
    柏杨先生右臂风湿,害了数年,去年(一九六四)一度发得很是厉害,读者先生也有介绍药方的,后来还是贴膏药暂时止住,但固未根除也。而自去岁腊月,又害肚胀。肚胀在小伙子身上,不过小病,用手揉揉,放两个响屁,也就豁然而愈,不过该被胀之肚如果属于老头,而又一连四月不消,腹大如鼓,下垂如石,恐怕是有点玄妙。二月间便去台湾疗养院检查,迄今为止,好像有癌的现象,哀哉。我哀哉当然是怕死,其实即令不怕死也照样哀哉,盖生殖率增高,死亡率降低,正是促使人口问题日益严重的因素之一,如果各位同胞不到二十岁就一律伸腿啦,则何至劳动立法委员乱撒绊马索乎? 
    我是没有“公保”的(“公保”真是政府的无量功德,成为一种安定社会强大力量,不知道是哪一位官员当初有此构想,并努力推广的,大家真应为他立长生牌位),所以每次看病,心里都七跳八跳,怕洋医生开药开得太贵。有一天早上,看病的人很多,走廊上一片愁云,对面坐着一位中年妇人,看她年纪,大约三十,却脸黄肌瘦,蓬头垢面,我穿着棉袄还抵挡不住过道上的凉风,而她只不过一件单衣,下面赤着双脚,索索发抖,怀中抱着一个干柴般的孩子,孩子干柴的身上长满了红斑,她一面哭泣,一面向过往的护士小姐哀告曰:“我没有钱给孩子看病怎么办?我没有钱给孩子看病怎么办?”大家一齐看着她,默默无语,大概不知道应如何插嘴才好。柏杨先生听她河南省口音,忍不住问她怎么回事。呜呼,她的丈夫在大同中学堂当工友,一月只三百元,而她却有八个孩子,第八个孩子生的时候动了手术──连生产费都是疗养院副院长特准免收的,而如今那位好心肠的副院长走啦,她的肠子竟和输卵管黏在一起,发炎不止,医生要她开刀,不开刀只有死,但开刀要两千元,她哪有两千元哉?偏偏最小的孩子身上又长出可怕的斑点,每次看病,她都一路哭来,再一路哭去,盼望能像做梦一样再遇到那位副院长。所以已陷于歇斯底里状态,半疯半傻,眼前一片苍茫,只有绝望、痛苦,没有前途,没有远景。 
    我老人家当时记下她的住址,想去她家看看,可是因尊肚胀痛不止,没有去成,就把此事告诉记者朋友张震先生,他第二天便按址前往,回来后写了一篇专访,刊于一九六五年三月二十八日《自立晚报》,我想读者先生都看到了矣,为了也许有人没看到,原文抄录于后── 
    题标曰:“多子非为福,生活逼坏人。结褵十载,八子临门,食指浩繁,不堪其苦。” 
    文曰:“(本报专访)在大同中学操场的一角,有一座用竹子扎成矮矮的房子,里面蜷曲着一位三十四岁的河南籍妇人,一位四十七岁的山东汉子和五个十岁以下的孩子──那是由爸爸、妈妈、儿女们组成的一大家人家。然而,这个家庭,却因为吃饭的人多,赚钱的人少,生活失去了均衡,整天笼罩在一团穷困的烟雾中,一天、一月、一年,夜以继日地在跟贫困和疾病搏斗,一直悲苦地挣扎残喘在饥饿的领域里。不过,他们却渴望着有一天,能够爬出那种坎坷的漩涡!” 
    专访继续报导曰:“这个喘息在逆境中的家,男主人叫李桂林,在大同中学当校役,每月薪金三百一十元新台币,另外还有五十四斤大米;女主人名胡乃英,在家里长病,和生孩子。说她长病,一点不过分,因为十年以来,没有一天,她不在病魔的缠绕下活着;说她生孩子,那她可真会生呢!平均不足一年零四个月,便生下一个,称得上是一位多产的妈妈。且看她的生产纪录── 
    一九五四年,生下了长女玉凤。 
    一九五六年,生下了长子玉山。 
    一九五八年,生下了次女玉华。 
    一九五九年,生下了三女玉琴。 
    一九六一年,生下了次子玉水。 
    一九六二年,生下了四女玉莲。 
    一九六三年,生下了三子玉海。 
    一九六四年,生下了五女玉×。 
    “说也奇怪,这些小宝贝,一个长得比一个乖;看起来聪慧、伶俐、活泼,美丽得像一群从天国里来的小天使。然而他们却由于爸妈的穷困,因而享受不到家庭的甜美和爸妈的慈爱。像三女玉琴,次子玉水,以及还没有取名便被人抱走了的五女,均先后为了家庭的贫困,送给别人,使那三个小宝宝,在懵懵懂懂的时候,便饱尝着失去亲情的痛苦了。 
    “那三个无辜的孩子,和这个被穷困所威胁的家庭,便是由于中国‘多子,多孙,多福寿’的观念,造成的惨淡局面。 
    “‘多子多孙’的观念,也许在某一时代的农业社会中是适合的,但在台湾,这样人口密集的地区,又是在一个半工业化的社会里,一个经济薄弱的小家庭,如漫无止境地添人进口,确是生活上的一大威胁! 
    “‘你们怎么不节育呢?’记者问。 
    “……”那对被生孩子、养孩子、和教育孩子磨折得枯萎干枯的夫妇,茫然不知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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