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人的国粹教育

第21章


美国是一个普遍节育的国家,难道是柏杨先生在打歪主意,洒毒汁,要他们断子绝孙哉? 
    从前越王姒勾践先生,“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节育岂不是破坏生聚乎?姒勾践先生“生聚”的详细计划和实施情形,史书上囫囵吞枣,难以知其内容。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越王国生下的孩子,一定都受到适当的看顾,不但有衣有食,而且会使之长得结结实实,受到必须的教育。如果他们生下孩子,父母养活不起,八个中就得卖掉两个,剩下的又在死亡线上挣扎,那种“生聚”,有啥意义?恐怕就是二千年生聚,一个个目不识丁,未老先衰,营养不良,排骨嶙峋,一步一喘息,三步一咳嗽,风一吹就感冒,太阳一晒就头昏,哪能打胜仗欤? 
    马尔萨斯先生人口论是悲观的,认为人口增加不可避免,所以痛苦也不可避免,像胡乃英女士一连生了八个孩子,除了奄奄待毙一途,别无他法。自从曼彻斯特派经济学落伍之后,大家都以为马尔萨斯先生也落伍啦,他当然是落伍啦,但落伍的是他的悲观论,痛苦不可避免论,和多子多女父母天生倒霉论。新马尔萨斯学派则是乐观论者,认为痛苦可以避免,父母们有办法可以不倒霉。 
    廖王汤三公加上卢崇善先生,努力反对节育,一位读者老爷来信问曰:“他们跟中华民族有啥大仇大恨,忍心下此毒手?”话似乎不能这么说,如果这么说,便和廖王汤一个模子矣。不过人与猪是有分别的,猪父母生了孩子就是单纯的生啦,而人父母还有无穷的责任。有责任养之育之,使之温饱,使之免于饥饿残废,使之有高尚的品格,使之受到教育。如果没有力量做到这一点,而只一味猛生,任其自趋平衡,或靠着天主掉面包,便是猪的办法,不是人的办法也。 
    最后,我们介绍一段罗素先生的评论: 
    “反对节育的人们,假如懂得一点数学的话,就不得不承认他们是在主张人类永远需要不必要的死亡。在过去,大多数小孩出生后未长成即死去,现在较穷苦的地区仍有这种情形。牵连在这种早死中的一切浪费、悲伤和苦痛,都是不必要的。坚持这种学说的人们,对其因独断论而产生的一切痛苦,自不能不负责任。在制造人以外的任何东西时,谁也不会支持这种浪费的理论,假设制造面包的方法,在不知多少年间,使其所做的面包有一半不能吃。又假如有人发明了新方法,依新方法做出的面包,几乎全部都可以吃,而仍主张新方法是坏的,认为浪费也有好处,那能算是贤明吗?坏面包自然没有痛苦,但被浪费的儿童,却不得不在受苦多年后慢慢死去。凡目睹饿毙惨状(柏杨先生再加上一项:“凡目睹卖儿卖女惨状”),而不觉应该设法防止者,他就未免心肠太硬了。假如他不是硬心肠时,他就不会发表那种残忍的言论。” 
    (罗同先生来信介绍四月号中文《读者文摘》上《人潮泛滥和危机》一文,我想大家都一定看到过,不再抄录矣。) 
    节育问题,讨论到今天为止,因为有识之徒都自以为爱国爱得要命,所以忍不住再介绍一段吾友潘金莲女士的话。《金瓶梅》上说,西门庆先生把她阁下娶进家门当第五房小老婆后,又和李桂姐在外面辟了第二战场,半个月不回家,潘女士就勾搭上了书童,被西门先生痛揍一顿。当天晚上,她就给西门庆先生上起来洋劲,“百般殷勤扶持,屈身忍辱,无所不至,”然后嗲曰:“我的哥哥,这一家谁是疼你的?都是露水夫妻,再醮货儿,惟有奴知你的心。常言道,家鸡再打团团转,野鸡不打满天飞,恐他家粉头淘坏了你的身子,院中唱的,一味爱钱,有甚情节,谁人疼你?”有识之徒洋洋洒洒提出质询,一副“谁人疼你”的爱国忧民嘴脸;而主张节育的朋友反而全成了淘坏了国家身子的粉头,真教人鞠躬也不是,撅屁股也不是也。 
《吓人的国粹教育》 纽约城张飞战岳飞
敬答
    一台北市一读者先生: 
    来信对马尔萨斯人口论反复论列,拜读一过,关于马尔萨斯人口论中错误的部分,或因时势变迁而失去价值的部分,柏杨先生没有深入研究,不敢多嘴。马先生认为人口增加按几何级数,粮食增加按算术级数,即令这并不十分正确,但如果修正一下,成为“学生增加按几何级数,教室增加按算术级数”,恐怕就有点差不多矣。兴建教室和兴建学堂的速度如果赶不上学生增加的速度,恶补就一天不能消灭,阁下以为然乎。二屏东一读者先生: 
    人口猛增是恶补的主要原因,官儿们再哇啦哇啦,都是治标的办法,只能使恶补加深,只能使恶补变形,只能使恶补转入地下,不能使恶补消灭也。台湾省政府主席黄杰先生周游世界归来,主张“学生下学不准把书包带回家”,这是一项进步的观念。但我敢跟黄先生赌一块钱,两个月下来,学生们家里就会另有一套课本或恶补教材,不过徒增加贫苦家庭的负担而已。现在所有的办法都是扬汤止沸,只有节育才是釜底抽薪,信不信睁着尊眼瞧好啦。 
    但仅只单纯地靠节制生育,似乎也不能完全使恶补马上根绝,犹如虽然釜底抽薪啦,仍需要不断扬汤止沸。那就是,政府对各级学堂,需要严格督促他的水准。盖中学堂是升大学堂的阶梯,若某校焉,若某校焉(恕我不敢指出名字,一指准坐牢),毕业等于失业,铁定地考不取大学堂,更别说就业啦。这种学堂,家长怎能放心把子弟送进去攻读哉?大家遂免不了一窝蜂往好学堂里挤,恶补仍会存在。 
    于此,我们认为节育和健全学堂,是两大力量,不但可以消灭恶补,也救了下一代孩子。阁下举你服务的学堂为例,图书还不到一千册,这种学堂,似乎应该关门才对。──对不起,对不起。三台中市周耀文先生: 
    大函云:“有时候实在替先生担忧,故凡你的著作,都购有存,以备万一时,传之后世。”十分感激,而且悚然不安。我和廖王汤三公,根本不认识。呜呼,我是何等聪明,岂有不知世道险巘之理,自会小心。不过一旦伏在案上,自以为尾大不掉;三昧真火一冒,就往往忍耐不住,忘了天高地厚。而且有时候也实在是感慨太多,像廖先生焉,反对注音符号,反对简体字、反对节育,几乎凡是使我们中华民族向前一步的东西,他都反对。林肯先生于一八六二年在国会中演说,要求打破和忘掉过去的传统,吶喊曰:“过去那平静的教义,已不再适用于动乱的今日。我们必须有新的想法,新的作为,我们必须把自己从过去的束缚里释放出来。”此理使我发烧,我爱吾国,爱之切,故言之也苛,明知道这是糟透了的,但又忍不住大愚若智,扯开嗓门乱嚷,稍微有点道行的人都不肯者也。奈何乎哉,再谢谢你。 
《吓人的国粹教育》 纽约城张飞战岳飞
且看苏舆先生
    一个新观念的建立是不容易的,有赖于经济本质的改进,社会是非标准的建立,以及思考方法的养成。对节育问题如此,对其他问题也都是如此,对男女问题,更是如此。如果我们不能用新观念来正视这个一日千里在蜕变中的社会,真能把自己气死。呜呼,仅只气死自己,其害还算小焉者也。麻烦的是,该落伍腐烂了的狗屎观念,往往盘据在有识之徒的尊脑里,于是“放欲宣淫,毫无忌惮”,那就不仅坑了自己,也坑了别人,势必成为一块异常可敬的绊脚石,阻碍社会和国家的进步。 
    一八九五年,吾友樊椎先生,在他的故乡湖南邵阳,组织南学分会,提倡“民权”和“平等”。到了今天,即令是顶尖的有识之徒,恐怕也不会提出反对。可是一个新观念一旦钻入旧的脑壳,该新观念遂成了“邪说异术”兼“大逆者流”,以致闹得邵阳各界,全体哗然。 
    在当时的众有识之徒中,柏杨先生特别推荐苏舆先生作为代表,并特别介绍他阁下的言论,以便读者老爷,温故而知新,长长见闻,泄泄尊气。盖这玩意乃是“古已有之”的老模子,“以河洛《易经》为中心之经典”的老模子矣。 
    樊椎先生提倡“民权”“平等”,被选为会长,规定凡“伦常乖舛,违背孔教者,不准入会”。有识之徒苏舆先生立刻洞烛其奸,痛责之曰:“若然,则樊椎永宜屏绝不准入会,盖平等邪说,自樊倡之也。无亲是无父也,无疏是无君也。无父无君,尚何兄弟夫妇朋友之有?是故‘等’不‘平’而已平,则一切倒行逆施,更何罪名之可加?岂但所谓‘乖舛’云乎?圣人人伦之至,以乎灭绝伦常,岂格外更有‘违背’者乎?若而人者,在会诸公宜如何处治,以挽伦纪,以扶圣教,岂真‘屏绝’已哉?今诸公反推为会长,其于学会章程,大相刺谬,阅者省览焉。” 
    有识之徒“阅者省览焉”,柏杨先生顺便在此也劝“阅者省览焉”,读者老爷中如果有患血管硬化的,最好不要继续往下再看,否则的话,看着看着,发现平等原来是邪说,则血压增高,因之脑充了血,就十分抱歉啦。 
    樊椎发表《开诚篇》一文,曰:“自民之愚也久矣,不复见天日也亦已甚矣,其上以是愚之,其下复以是受之,二千年沦肌浸髓,梏梦桎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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