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碎江南

    昨夜，依稀闪过的印象里，明明有过激烈的言辞和温存的话语，难道宫女会和酒醉的自己说些什么吗？
    还有，那种长发纠缠于指间的感觉，鼻端萦绕的花香又怎么解释？
    还有。。。。。。还有。。。。。。
    萧昶注意到手腕上的牙印，是几年前她咬下的。已经浅得快要看不见了，于是他慢慢摩挲着那印记苦笑。
    忽然，脑中的迷雾像是被拨开了一角，他清楚的看见思雨哭泣的脸，还有遍体可怖的伤痕，一闪而逝。
    凛然心惊。
    萧昶脸色一变，迅速向含元殿的方向走去，喃喃自语道：“难道是她？”
    “昶哥你要去哪？”萧旭心下叫苦，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跟上去。
    “王爷，未经通传，任何人都不能打扰陛下的雅兴。”
    总管太监不卑不亢的拦住了萧昶。
    含元殿后的太液池中波光点点，西面画楼中丝竹之声不绝，显然是西面正在赏乐。
    “是昶弟和旭弟来了吗？正好正好，与朕同乐。”西面的声音从画楼中传出，总管太监不敢再栏，躬身行礼。
    萧昶疾步走进去，画楼中雕栏画栋，极尽奢华之能事，连楼梯都镶以白玉珍珠，尽显皇家气派。
    萧昶可没功夫欣赏，他此刻只想见道思雨，忆起那些施加在她身上的伤痕，他就感到一阵怒气直冲上头，恨不得以身代之，再将那罪魁祸首碎尸万段。在这种心情之下，这短短的几层楼梯竟长得没有尽头似的。
    萧旭在心中叫苦连天，一向冷静的皇兄竟忽然之间如此冲动，定是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现如今，也只好见机行事了。
第二十四章
画楼之上，萧旻斜倚在榻上，思雨则在他身边，仪态万方的坐着。
    锦衣素裳的舞姬正在跳霓裳羽衣，埙与琴奏出的乐曲空旷而悠远，空气中似乎游离着一种不能言明的愁绪。
    行过礼之后，萧昶坐到了内侍搬来的绣墩上，萧旭则与萧旻身边叙话。
    画楼里铺了厚厚的羊绒毯，金线绣出繁复绮丽的大波斯菊，弯曲的银丝缠枝花草纹从萧昶的脚下蔓延开去。
    萧昶抬头，从舞姬纷飞的衣袖和轻扬的披帛中望向思雨。
    两人离得不算太远。
    在这样并不算太冷的天气里，思雨却穿得不算太薄。
    云绣的宫装一丝不苟的扣着鸳鸯扣，颈间缠着薄纱，宽大的袍袖裙摆层层叠叠遮住了身形，只露出了绣番石榴纹的鞋头。
    萧昶一瞬不瞬的望着思雨，其实他很怕，怕那宽大袍袖下掩藏着梦境中所见的伤痕。
    在那个似梦非梦的夜晚，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思雨，告诉我。
    思雨像是没有留意到萧昶的目光，依旧带着淡淡的表情欣赏歌舞。其间宫女来奉茶，她端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手指没有丝毫的颤抖。
    还能不动声色饮茶。。。。。。
    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倔强！？
    萧昶忽然邪魅一笑，闪身而过。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
    “王爷这是何意？”思雨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每个人都听到。
    舞姬们吓得呆在原地，乐师们也停下了手中的丝竹。
    萧昶在思雨放下茶盏的瞬间握住了她的手腕。
    厚重的袍袖在微倾的角度下一寸一寸的下滑，萧昶看着她，眼神中有疼惜和责问。
    萧旭傻了眼，脑中飞快的措词想着替萧昶辩解。
    萧旻却玩味的看着两个人，唇角挂上一丝冷冷的笑。
    “实际上，实际上昶哥他宿醉未醒。。。。。。”萧旭苦了脸。
    “王爷怕是看到了妾身手上的金钏子吧？”
    思雨忽然轻巧的一翻手腕，从萧昶的手中不着痕迹的挣脱。指着手腕上花纹古雅的饰物说。
    “这是萨珊波斯进贡的金钏子，想不到以铸造银器而闻名于世的波斯国在打造金饰上也独具匠心。这只金钏子别说在大胤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就是放眼天下，也决计找不出第二只呢。”思雨如水的双眸，望了望萧旻，又看了看萧昶：“皇上素来宠爱臣妾，将如此贵重的饰物赐予臣妾，臣妾当真是爱不释手呢。可不知王爷也喜欢，若是这样，臣妾就只好转赠与王爷了，皇上您说呢。”
第二十五章
思雨翻腕的瞬间，萧昶看清了，手腕内侧光洁如玉，什么也没有。
    真的，只是春梦一场吗？
    “今日春光正好，不若爱妃献舞一曲？”萧旻摒退了舞姬，望向思雨。
    思雨盈盈起身，行了礼，一旋身，踏出轻灵的舞步。
    乐师奏出轻快活泼的曲子，思雨就着音韵开始原地打转，越转越快，衣袂长发带风，明眸朱唇含笑，像一朵白莲盛开在画楼中央。
    忽然乐声一顿，思雨在飞快的旋转中停下。
    云绣的宫装自肩头滑下，露出了火一样赤红的舞衣。
    那舞衣是波斯舞娘常穿的，灯笼短袖，露出玉臂蛮腰，膝盖以下呈喇叭状散成百褶的低腰长裤，一双莲足雪白纤细。
    繁复的番石榴纹金饰和翠玉交相辉映，却不如她双眸神采飞扬，滴水状坠向眉心的祖母绿宝石愈发衬得她颜如春花，妩媚不可方物。
    萧昶竟看得痴了一般。
    那雪一样耀目，瓷白的**，哪里像受了半点伤的样子？
    昨日的梦境，难道只是梦境？
    脚踝上系着金铃，随着极富节奏感的舞步响成一片，清凌凌的声音别有韵致。
    思雨舞着，低眉垂首间，满是异域风情。
    她柔韧的身段就是连真的波斯舞娘也是要自愧不如的。
    萧旻满意的轻轻点头，以指击案，和着节拍。
    萧旭的脑海中，昨夜的一幕幕却愈发的清晰起来，又渐渐虚幻起来。
    这样美丽傲艳的女子，真的是昨夜伏在自己肩头默默流泪的她吗？
    暖风处处，是谁心猿意马。
    思雨拿起一把琵琶，琵琶面上绘了牡丹与狮子的纹样，略略一弹，竟有金石之声。
    思雨脚下舞步不停，手指不断在琵琶上拨出流畅的旋律，铮铮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朱唇轻启，唱的是一阕《鹊桥仙》：
    “天接云碧，宇环山绿，晓梦江南泪簌。”
    忽然翻腕一旋，膝下百褶如花散开，金铃清响，思雨将琵琶反弹，直如飞天临世般的飒飒风姿，美得令人不敢逼视。
    “飘零如水自彷徨，忍看柳、微朦细雾。”
    思雨如夜雾般浓密的长发盘成端庄的发髻，萧昶却迷恋着它柔顺的缠在指间的感觉。
    “轻舟扶桨，东风挽袖，吹散旧时烟幕。”
    语声唱腔幽柔婉转，思雨边歌边舞，手中琵琶和曲低鸣，泠泠有韵，直如高山流水，风送浮冰。
    萧昶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思雨，思雨却像是避着他的目光。
    “茫茫人海定前缘，化蝶恋、相逢几度。”
    这一句揪得萧昶心痛起来，可他却眼睁睁看着思雨旋舞着走向萧旻，手中的琵琶也顺势送到了萧旻怀里。
    一曲终了。
    萧昶开始咳嗽着较好，点点血迹湮在了深色的袍袖上，无人察觉。
    好，好一个琵琶别抱。
    思雨，你当真好狠心。
第二十六章
回廊下。
    萧昶负手而立。
    “你终于来了。”
    萧昶一反手，把思雨拉住。
    还没有换下舞衣，思雨用力挣脱，却动不了分毫。
    “干嘛要逃。”萧昶的眼睛里有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如果要逃为什么不早些逃？让我昨夜失血过多死在听香水榭岂不是干净？”
    “你何苦这样反复伤我？思雨！”萧昶的眼神越来越暗，像是蓄积着一场风暴，他的手指略带轻佻的抬起思雨的下巴，“还是说，把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才是你最乐见的？”
    “啪！”忍无可忍的，思雨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萧昶脸上，嘶声道：“萧昶你疯了！”
    “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萧昶一用力，把思雨推到雕花的木栅上，手臂一伸便把她困住，低下头，唇边吐出暧昧的气息：“就像昨晚那样。”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思雨强迫自己不卑不亢的对上萧昶的眼睛，冷笑。
    “你怎么不知道？”萧昶强硬的把思雨藏在身后的左手拉到眼前。
    纤细柔白的手指紧握成拳，指节透出青白如瓷的颜色，萧昶慢慢将五指分开，视线却没有离开思雨的双眼。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还留着那个习惯。”萧昶的语气很是霸道，可表情却带上了一丝无奈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