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碎江南

第三十八章
大胤历二百二十一年四月二十日，盛王爷萧昶、梁王爷萧旭意欲造反。龙轩帝识破其目的，派军追杀。
    大胤历二百二十一年四月二十三，萧昶萧旭二人逃回封地洛阳，正式举兵向龙轩帝宣战。
    朝野震动，众臣纷纷上疏要求讨伐逆臣。
    龙轩帝准奏，任命新的将军率军二十万前往洛阳讨伐。
    民间却对此事颇有微词，纷纷传说是皇上容不得王爷军功太大，几次暗下杀手失败，王爷忍无可忍才起兵造反。还有人说王爷是为了皇上身边的一位宠妃，妖妃祸国，才使皇上和王爷兄弟反目。
    对此，萧昶手下的将士又是另一番感悟了。
    王爷是个很寂寞的人。
    常常在夜里对着月亮念一首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虽然不知诗中的意味，但是看着王爷站在月下，望着一大片白花花的芦苇荡，月光映照下，天也茫茫，地也茫茫，那身影落寞得像是要融进月影里。
    明月照亮天涯，最后谁又得到了蒹葭？
    白日里，带着将士们作战的王爷又是如此的英勇，整个人如同犀利的刀剑，让敌人不敢直撄其锋。
    行军打仗势如破竹，军纪严明，武艺超群，仁心仁义，一呼百应，这样的将领已不仅仅只是将领，而是王，军中之王。
    或许是由于怎样的原因而起兵，已经不重要了。
    较之于萧昶的奋力抗争，萧旻的态度似乎十分消极。
    下令派兵讨逆似乎是龙轩帝最后一次露面，因为自那天起，他不上朝了。
    于是，妖妃祸国说愈演愈烈，甚至有民间团体请旨“诛妖妃、固国本”，都被萧旻朱笔一挥，杀掉了。
    在外人看来，龙轩帝对曦妃娘娘的宠爱似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含元殿内。
    奢华的陈设，层层叠叠的帷幔中，思雨在抚琴。
    琴声如飘渺不定的香气，丝丝缕缕不绝于耳，又如泣如诉令人聆之忘俗。
    萧旻坐在桌前临帖，琴声悠悠，他怡然自得。
    看上去相安无事。
    从那日城外救下思雨之后，萧旻似乎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和思雨说话，也不再凌虐她。
    昨天城门的士兵呈上来一封箭书。
    上面只有一行字。
    萧旻看过后便把纸烧掉了。
    然后他把思雨搂在胸前，整夜未曾合眼。
    “他说他再来的时候，会带走你。”萧旻似笑非笑的用食指**着思雨眉心的朱砂，说：“你猜我会不会让他这样做？”
    思雨望着他，眼中是浓重的悲哀。
    “昨夜我已调派了全部的兵力，孤注一掷，只为拦下他。”萧旻说得风轻云淡，“你没有时间给他通风报信。”
    琴声一滞，思雨仰起头问：“为什么？”
    “两军交战，你说这是为什么？”萧旻退回桌边，提笔写字。出乎意料，他的字极是漂亮。颇有“矫若游龙，翩若惊鸿”之姿。
    “思雨要问的是，皇上为何如此恨自己的亲弟弟。”思雨挥袖，琴音绵密得几乎不留空隙，琴声一转，换了一曲《若相惜》。
    “为什么杀他吗？”萧旻写了一首《静夜思》，浓墨重彩，银钩铁划，他吹了吹墨，漠然道：“或许是我嫉妒他什么都有吧。”
    有显赫的亲族背景，有父皇的骄宠，有忠心的属下，有仗义的兄弟，还有深爱他的女人。。。。。。而自己，除了皇位，还有什么？
    “你知道么？他是普天之下最幸运最幸福的男人。”萧旻眯起了双眼，看向远方：“他不仅拥有了一切我所没有的东西，甚至连我仅有的东西，也本该属于他。你说，这样的人，怎能叫我不妒不恨？”
    萧旻怒极反笑，忽然把桌上写好的诗词和字帖全都扔到半空去，那些宣纸上的字无一例外都是极好的，无论草、隶、行、楷、大篆、小篆，甚至是刀笔文，都写得形神兼备，就算王羲之在世也要大为赞赏的。
    萧旻瘦削的身材愈发瘦削了，他的眼睛疯狂而又迷茫，站在漫天飞扬的宣纸和墨香中，缓缓道出了一个惊天的事实。
第三十九章
他说。
    父皇驾崩的那夜，我在。
    我扮成小太监守在他的身边，眼见遗诏上传位的那个字，是“十”，而不是“六”。
    可是母妃逼我改了诏书。你信不信，我临字的功底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人比得上。
    后来母妃自尽了，为的是把这个秘密带到地底，永远没人知道。临终前，她要我发毒誓，登上皇位之后一定尽力铲除萧昶，他的存在，始终是我最大的威胁。
    其实我知道，父皇早在我们出生起，就定好了我们的身份。
    我的名字是“旻”，旻者，上日下文，父皇希望我成为一代文豪，写出如日般灼灼耀目的锦绣文章。
    十皇弟萧昶的名字是“昶”，昶者，永恒之日也，父皇希望他成为一代圣主，日耀天下。所以，打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为王的命运就注定了。
    十一皇弟萧旭，以“旭”为名，旭者，九日也。父皇希望他以九日之能拱卫圣主，成为辅佐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侯。
    可是命运就是这样无端又无迹的东西，你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些什么。
    命运的安排，身份的错位，让一切都走向了未知的结局。
    思雨静静的听着这一切，眼中隐忧重重。
    这金碧辉煌的深宫，到底埋葬了多少绝望，埋葬了多少理想。
    萧昶的军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疯狂抵抗，战事吃紧。
    他在一场又一场的冲锋和总攻中，浴血奋战着，他的心里，始终想着一个人。
    思雨，等我。
    萧旭的军队终于突破了一切阻碍，攻到了王城之下。
    在此之前，萧旻已经接到了线报。
    他没有发脾气，只是静静的看着思雨。
    “你输了，皇上。”思雨也同样静静的看着他。
    “是的，我输了。”
    “你看上去，一点也不难过。”
    “没错，这个国家本就不属于我，所以我可以倾一国之力去赌，即使赌输了也没关系。”
    “你。。。。。。”
    “你说过的，我比他卑鄙，所以我注定是赢家。”
    “。。。。。。”
    “就算是我倾了一国之力，也没能杀得了他。这大概就是天意吧。”萧旻抓住思雨的手，“所以我改主意了，你，跟我走。”
    “我不会和你走的。”思雨果断的甩开萧旻的手，“我会看着他来。”
    萧旻定定的看着她，缓缓开口：“我以为夺走你的一切，你或许会爱上我。”
    “对不起，皇上。”思雨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能。”
    萧旻闭上眼睛苦笑：“我以为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你能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我以为，你至少愿意和我走。”
    思雨默然，垂首拨弄香炉中的香料，淡淡的说：“皇上怕是不知道，臣妾早已是残花败柳之身，时日不能久长了。”
    萧旻一震，睁开双眼。
    “在最后的最后，臣妾至少，想要过一段想要过的生活。”思雨还在低头弄香，却没看到萧旻的眼中，混合了巨大的失落与遗憾的目光，像是要吞噬一切的黑洞，看不到一丝光亮。
    “到最后你也不愿和我走，是吗？”难得的，近乎于温柔的语气。
    思雨抬起头，笑着摇了摇头。
    那一笑，既明媚又感伤。
    明媚得让萧旻也忍不住想要一起微笑。
    感伤得令萧旻心中狠狠一痛。
    这样的女人。。。。。。究竟何时，才能再遇？
    萧旻心中一动，眉头舒展起来，道：“思雨，我以为，你了解我的脾气秉性。。。。。。”
    思雨不解的望向萧旻。
    萧旻的手中，有刀光一闪。
    他邪邪一笑。
    “得不到的，毋宁毁掉。”
    血珠滚落在香炉中，腾起一阵甜腻的烟雾。
    萧旻狂笑着，大踏步走出了含元殿。
    。。。。。。
    不知过了多久，思雨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抱着琴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出含元殿，走出皇宫。
    宫，已经成为了一座空宫。
    宫女、侍卫全都不知所踪。
    思雨踉跄着走向城头。
    她似乎已经听到了战马的嘶鸣。
    昶，我要见你，哪怕一面。
第四十章
萧昶的大军提早一天占领了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