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10章


  “这可是城内,岸上行人又不少。真要谋财害命,此时此地并不宜下手。”风敛月一面回答,一面调整姿势坐好。
  “原来姑娘是有恃无恐啊。看姑娘刚才神色,似乎不识水性。倘若我怀的是捉弄之心,故意把船弄翻了,虽说水浅不至于伤人性命,但湿了衣服,也很难为情啊。”
  风敛月倒是没想到这一层,闻言一惊。“嗳,你不会那么无聊罢?”
  少年看她一脸戒备,忙笑着辩解道:“自然不会,姑娘乃是娇客,我欢迎都来不及了,岂能无礼。”
  
  此时船已经驶到河道中央,少年放下船橹,任船随波而行,在她对面坐下,伸手从船头拿个篮子过来,里面装了各色果点、月饼,还有一个细嘴瓷壶盛的梨花酒,邀她品尝。风敛月嫌干吃着无趣,便提议说要用篮中的瓜子来行酒令,一人随手抓几颗瓜子,另一人就根据抓出瓜子数来吟一句诗词成语来作答,回答中必须得包含着数目,否则便要罚酒——这本是她与人谈生意喝酒时常干的行当。少年也觉新鲜有趣,当下便依言行事。两人你来我往,互有输赢,只是那少年只带来了酒壶,没带酒樽,输家只得将酒壶悬空倒举,仰头张口接着喝了。
  风敛月肚里墨水有限,那少年似乎也非饱读诗书之辈,起初尚能随口说出“风烟望五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之类,后来便越说越难,越说越慢。这一番又轮到风敛月,少年便随手拈起四枚瓜子来,偏生先前已经说过“朝三暮四”、“四海升平”、“四海皆兄弟”不能重复。风敛月正皱眉蹙额搜刮枯肠,听那少年道:“姑娘还是饮酒罢。”她脸薄气盛不肯轻易认输,摇手道:“莫要太小看我——有了,‘三秋方一日,少别比千年’!”
  少年闻言便道:“错了错了,这诗哪里扣着‘四’字?”
  风敛月得意道:“‘三秋’之‘三’加上‘一日’之‘一’,不就是‘四’了?”
  少年想了想,笑道:“这样说也成。不过先前倒没听过这句诗,莫不是姑娘杜撰的?”
  风敛月答道:“公子这般说实在是高估了,我哪有吟诗作赋的本事!这诗乃是前不久在一个朋友家翻书看到的,出自则天大帝一朝的杨盈川所做的《有所思》。”
  少年笑道:“原来是我孤陋寡闻了,愿闻其详。”
  风敛月沉吟片刻,道:“当日匆匆一瞥不曾留心,全文八句,如今只勉强记起六句来,况且所记得的恐怕与原诗不完全相符呢。”
  “无妨。”
  风敛月便诵道:“‘家小留南楚,征人向北燕。三秋方一日,少别比千年。相思明月夜,迢递白云天。’乃是杨盈川为感叹当年战事连绵、烽火不断而作。我虽未曾亲身经历当时情境,但也听过长辈老人传说一二。幸得如今边关无侵,海内太平,都要感谢那位凤凰将军震慑匈奴之功了。”
  [杨盈川:杨炯,任盈川令,卒于官,世称杨盈川。原诗为“贱妾留南楚,征夫向北燕。三秋方一日,少别比千年。不掩嚬红缕,无论数绿钱。相思明月夜,迢递白云天”,因为本文故事设定背景为《凤凰》的背景,远征军里也有女性,所以托以风敛月记忆出错的原因加以篡改,读者勿怪。]
  昔则天大帝下诏云“朕惟天地英华,原不择人而畀;帝王辅翼,何妨破格而求。丈夫而擅词章,固重圭璋之品;女子而娴文艺,亦增苹藻之光”,以求贤遴才之名,力排众议,让女子参与科举。后来太平公主继位登基,又下诏向女子开放武举。又兼随后十代女主临朝,女子地位大为提升,莫要说民间,朝堂上能与须眉一般出将入相的女子自不在少数。如今率天武军戍卫西北的元帅乃是凤凰将军林慧容,有卫霍之能,李广之勇,名震匈奴不敢来犯。
  [武则天的这篇诏书出自《镜花缘》]
  她说得高兴,转眼却瞧见那少年神色萧索,淡淡回答道:“确是凤凰将军之功。然而一将功成万骨枯,寥寥幸存者衣锦荣归,至于更多的手机小卒,能够马革裹尸而回、有家小为止哭泣送葬的已是极难得了,多半填了虫蚁野兽的口腹,也无人牵念惦记。”一面说一面拿起酒壶来抿了一口,凝目看着如水月华出神。
  大概是他曾有祖辈家人入伍出征、战死沙场的伤心事罢。风敛月这般猜想,见他心情低落,也不好多问,恰好后面正有一条大船驶近,她便随手拿起船橹想把自己坐的小舟划开好让出道儿来。只是此时他们已到河心,风敛月不通此道,后面大船荡开的水波又一下一下地拍打过来,小舟一阵乱晃,少年失笑,起身道:“还是让我来罢。”风敛月便忙把船橹交给他。
  那少年正要把船撑开让出道儿来,偏生后面那条船上的人已经等不及了,仗着自己船大厚实,竟然不顾会发生碰撞,硬是擦着小船驶过。那少年倒还好说,而风敛月正准备坐下,身子本不平衡,看着大船驶来又一下子慌了,被这一冲撞,小舟猛烈颠簸几下,她伸手想捞住船沿没抓住,刚刚惊呼出声便身子一歪栽入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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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水之厄
  风敛月不识水性,掉入水里时手足无措,等冰冷水流已咕嘟咕嘟地灌入耳里没过头顶时才晓得努力往上扑腾,偏生是徒劳无功,叫又不能叫游又游不起来,脚下已快要踩到河床底,此时只听一声水响,原来那少年也跳下水来,一把抓住她背后的腰带,拽着她往水面上游去。
  待到两人浑身湿淋淋地上得小船来,那条大船已经去得远了,岸上有人看到他们的狼狈相,都笑出声来。风敛月气恼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问道:“刚才那条船上坐的是谁?把人硬生生撞下水了也不过问一下。”
  岸上旁观的人笑道:“那可是苏知府苏大人的爱女苏青竹坐的船。两位与其在这儿生闷气,还不如早点找个地儿把衣服换下来,免得着凉。”此时风敛月和那少年二人衣衫尽湿,身姿毕露,早有几个好事闲人凑近过来指点取笑,上下左右打量地大吃豆腐了。那少年默不作声,将船橹放入水中,忽地抬起来用力一甩,溅起的水流泼在那几个人脸上身上。那几个人吃了个小亏,叫骂起来,那少年再次一甩船橹,又让他们被水流浇了个透心凉,这才施施然驾船离去。
  刚才的闷气因此而消散了大半,风敛月忍俊不禁,笑道:“做得好!”
  少年歉意道:“刚才我没能及时把船撑开,教姑娘受这落水之厄,真是对不住了。”
  风敛月摇头道:“怨不得你,只怪那苏青竹的大船蛮横冲撞,而我自己也没站稳。”头发也都湿漉漉了十分难受,她只得将头上银簪取下来散了发髻把水拧干。虽说气恼,但民不与官斗,苏青竹的这口气她自是出不了,还是想着怎么解决眼下的处境才是正理。一阵夜风吹过,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着凉了吗?喝点酒暖暖身子罢。”少年递来酒壶。风敛月无意识地接过,喝得几口,突地瞥见少年看着自己的有点尴尬的目光,蓦然想起自己现在是凑近壶嘴喝的,而刚才少年也这般喝过,不由得一窘,喉管里还未咽下的梨花酒弄得她呛咳了起来。
  “姑娘,还好吗?”少年正要伸手去替她捶背,却又硬生生收回——湿透的外衣紧紧地贴在身上,可以看到内里贴身小衣的形状和刺绣纹路。面上一热,他忙把头扭过一边,不敢再看,低声说道:“穿着湿衣会受寒,但眼下你我这般狼狈,又不便上岸教人耻笑了去。要不我带姑娘去一个僻静点的地方去更衣换装罢。”
  风敛月咳嗽了一阵才缓和下来,苦笑道:“也只得如此了。”
  商量已定,少年便飞快地摇起橹来,小舟似箭沿着河道驶去,又绕了两个弯,已经出了方才的闹市区,看岸上风物,都是些矮房小院,想必是些小户人家的住所。少年找了个地方停船,带她上岸,走入一条小巷里,风敛月心中狐疑顿起,忖道:“他该不会是骗我到这里来图谋不轨的吧?”她正准备转身逃走,只听那少年说一声“到了”,伸臂一揽她的腰,风敛月便被他带着跃过一道矮泥墙,进入一户人家的院子里。
  这处院子十分奇怪,其他人家都挂出一两盏花灯来装饰,可这儿却黑乎乎地什么都没有。风敛月有点害怕,便四处打量没话找话道:“这家院子没人住?”
  “嗯,应该差不多十年没人住了吧。”少年推开一扇屋门。
  “十年没人住?左邻右舍也不打这个空置房子的主意?”风敛月打了个寒颤,“难道这里是凶宅?鬼宅?”
-->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说叫我一次更一章,于是…… 
                  暧暧月下香
  9、暧暧月下香
  
  “原来住的一户人家,丈夫被征去打仗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留着孤儿寡母两个过日子,偏生儿子在七八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妻子出门四处寻找,又被车撞死。所以大家都说这里是凶宅,虽然十年过去了,没人敢住进来。”少年淡淡说道。风敛月已经被吓得心噗噗乱跳,虽然站到门口了仍是死活不敢进去:“你,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换衣服啊。”少年进屋找了支蜡烛点上,照亮了屋子里的简陋陈设——只有一床一桌,倒是打扫得很干净,不像是十年没有人住过的。那张桌子很矮很小,离床头很近,上面只摆放了一个包裹。
  “你刚才还说这里是凶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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