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39章


  在跟风依柳扯完嘴皮子谈妥生意之后,已是吃饭时间,心情大好的风依柳苦留风敛月一同进餐:“前两天我和妹妹外出,教敛月妹妹白跑一趟,十分过意不去。还请敛月妹妹赏脸跟我吃餐饭吧。”
  “依柳姐姐还有一位妹妹么?怎么去年过来的时候没见过。”
  “是啊,我姊妹二人,我随着母姓,而她随了父姓,名叫古桃夭。我负责留守熏州打理家族生意,而桃夭时不时出远门游历,所以上次你来熏州的时候没见到她。”风依柳笑道,“不过桃夭如今新纳了一位侧夫,也就搬出家门住到另一处宅子去了。哦,对了,她那位侍夫好像就是从你们霍州那边过来的呢。”
  原来古桃夭竟然是风依柳的同胞姊妹,回想起古桃夭的点拨,风敛月越发好奇风依柳和苏锦砚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了,可是她和风依柳仅仅是生意场上的伙伴而非莫逆之交,要询问这种可能涉及隐私的问题还是说不出口。一餐终了,风依柳要亲自将风敛月送出大门去,半途中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立刻教风依柳一张俏丽的芙蓉面变成了苦瓜脸。
  似曾相识的情景。
  “抱歉了,敛月妹妹。我身子有些不太舒服……”风依柳蹩脚的借口还没有说完,风敛月立刻会意地笑了笑:“不需劳烦依柳姐姐相送,你还是早些回屋子里歇息吧,我自行出门就好。”
  她走出大门去,正瞧见一位华冠美服的年轻公子守候在风依柳家门口,神情沮丧。风敛月一面故意放慢了走动的步伐,一面抓紧时间下死眼把他盯了两眼,在近处看清楚了他的五官轮廓,和苏青竹颇有几分相似,料来必是那位苏锦砚公子无疑了。苏锦砚觉察到她专注的凝视,不悦地瞥了她一眼。风敛月大大方方地对他笑笑,他却随即把头扭过一边去。
  风敛月心道:“古桃夭曾说过‘那苏锦砚有些呆脾气,不爱理睬其他女子的’,看来果真是如此。何况站在风依柳大门前,说话也不甚方便,还是得另外想出个接近他的法子才好。苏锦砚乃是刺史之子,身在这熏州城里必是受人关注的风头人物,他来风依柳家门守候也做得十分张扬,应该有不少人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我且先回去客栈找人好好盘问了解底细,知己知彼再行事。”于是也不跟苏锦砚搭话,径自去了。
  
  杨柳岸,柔软晚风,蛾眉弯月。
  苏锦砚其实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每次看到这番情景,总是不由得让他的心情低落起来。
  两年前,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他邂逅了风依柳,那位俏丽的女子婉转轻歌,明明是哀怨的曲调,却教她唱得十分明媚喜悦,如同被月华洗濯被夜风吹拂的细密柳枝,飘摇着缠绕上苏锦砚的心。
  偏生他的父亲苏刺史最看重门第,一口咬定什么“商贾之女,日日抛头露面,不清不白的,岂堪为我儿元配。只要你还留在家里一天,我绝不接纳你娶这样的妻!倘若你非要她不可,待你娶了出身书香门第的正室夫人以后纳她为姬妾也就成了”。
  这样的安排,风依柳自然不能接受。断绝往来,回避不见,决绝得不留给他半点机会。而他不可能为了风依柳与父亲翻脸,却也不愿放弃,常常像个傻子一般去她家门外守候,苦苦求见,或者到当初他们遇见过的地方徘徊,一次又一次。消息传扬开来,此事便成为熏州城里人尽皆知的掌故笑谈。
  苏锦砚愁眉不展,然后突然听到了一阵歌声:
  “我行于野,渺然有思,未得君心,恨意迟迟。
  我行城廓,翘首云飞,未携君袖,恨起依稀。
  我来临皋,日落水激,未抚君带,谁与披衣。
  我行大道,形容如逝,未得君欢,无语伤悲。”
  歌声乃是清唱,不伴丝竹,苏锦砚不禁苦笑——这是风依柳当日所唱的歌儿。他和风依柳的恋情披露出去之后,这首歌也被许多女子纷纷传唱,有的是为了感叹他们的故事,有的则为的是引起这位高官公子的注意,再图飞上指头当凤凰。但这一回唱曲的人应当是一位年轻男子,虽然唱得并非极好,但声音清越,十分动听,苏锦砚只觉得每一字一句都仿佛唱到了自己的心坎里,不由得猛然转身想要靠近一点聆听。这一转向却恰恰撞着了人,只听“哎唷”一声,一封书信从那个刚刚被他撞上的女孩手中掉落。
  为了避免风依柳误会,苏锦砚对年龄相仿的女子一向疏远冷淡,让不少希望能够成为这位公子情人甚至妻妾的女子懊恼嗟叹,恨他榆木脑袋不解风情。但这不过十三四岁、稚气未脱的女孩并不在需要避嫌之列,于是他便弯下腰帮她把那封信拾起来。信封上几个大字写得分明,落入苏锦砚眼中,教他手指微微一颤。
  “风敛月员外敬启。熏州风依柳 拜上。”
  
  “多谢公子,请把信还给我好不好?”女孩清脆的声音打断了苏锦砚的思绪。他猛然想到:“此人和依柳都姓风,莫非还是亲戚不成?就算不是亲戚,也是相识的。不知这位‘风敛月员外’是男是女?哎,是男的也好是女的也罢,此人必与依柳有来往无疑。依柳不肯相见也不肯收我的书信,我已经百般无奈,倘若能请这位不知道是不是她亲戚的人帮忙捎个信儿,她看我为她这般苦费心思,或许也会感动吧。”当下把书信还给女孩,和颜悦色地向她询问。
  “敛月姐姐正在船上听无眠哥哥唱曲儿呢。喏,就是这一条船。”女孩伸手一指——正是刚才的歌声传来之处。苏锦砚听她说的是“敛月姐姐”,估量着应该是个年轻女郎,本来犹豫着该不该过去,转念一想,还有那位唱歌的是年轻男子作陪,应当不碍事,于是便跟着女孩走了过去。
  那是一条敞篷小船,舱中铺设着毯子可以容纳得四个人席地而坐,小几上点着灯盏,照耀着一位少女侧着身子枕在一个年轻男子膝上,低低谈笑,两人颜色光鲜的春衫与容貌相得益彰,令人赏心悦目。忽然见他走近,那少女便忙忙地坐直了身子。苏锦砚仔细端详,竟是那日走出风依柳家门又看了他好几眼的女子——她那天眼珠不错地猛盯着他看,也难怪给他留下的印象这般深刻。他一面因为自己打扰了别人亲热而有些尴尬,一面又松了一口气,心想:“也好,她有情人作陪自然就不会像别的女子一样打我的主意,也方便避讳。”
  风敛月强忍笑意,看着这位苏大公子一脸局促不安地走进船来,寒暄。她并没有闲逛听曲的闲情逸致,之所以会有这样一场邂逅,都是在她打听并掌握了不少有关苏锦砚和风依柳的绯闻之后作出的精心安排。
  打探到了苏锦砚常常过来的地点,并雇了一条小船在这里蹲点守侯,待到苏锦砚走近过来,又用这首曲子引发他的伤感惆怅;让陆无眠来唱曲并作陪是为了打消苏锦砚对年轻女子的顾虑和回避;而最重要的鱼饵——那信封是她拿出先前跟风依柳签订的合同,让陆无眠模仿风依柳的笔迹写下的,再加上月色朦胧,竟能让苏锦砚信以为真,自投罗网。
  她非常有耐心地陪他东扯西拉,直到苏锦砚终于忍不住挑明话题:“姑娘也姓风,是否与风依柳是亲戚?”
  “不是亲戚,只是恰好同姓罢了。”风敛月嫣然微笑,“我是霍州的商人,来到这熏州是为了和依柳姐姐谈妥生意上的事情。”
  “原来姑娘不是熏州人。”苏锦砚想了想,又问道,“姑娘会在这熏州逗留多久?”
  风敛月故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还有点事情没办妥,等办完了马上就回去。”
  苏锦砚果然误会她很快要离开,心想:“这可不妙!她若是走了我还能拜托谁去。”当下便急不可待地道:“姑娘和依柳相识,可否帮我一个小忙?我有一封书信想要给她,还请姑娘转交,并让她亲自看过。”
  风敛月露出为难的神色,道:“这——”苏锦砚连忙道:“我也知道这个请求很冒昧。但……只能拜托姑娘了!”病急乱投医,他也顾不得面子了。
  风敛月原本只想趁机接近苏锦砚,然后好再找机会提徐云帆的事情。没料到苏锦砚居然还有求于她,这真是打瞌睡靠到了枕头上。但她故意摆了摆谱儿,听他好说歹说了一阵,风敛月方才答应下来。
  
  “那人竟然……竟然说动到你头上了。”风依柳咬着下唇,又像想哭又像想笑。她的妹妹古桃夭以及家里的仆人都不敢忤逆她的命令,却防不过风敛月这位外人。
  风敛月从容不迫地回答道:“我却不过苏锦砚公子一番诚意,只好亲自帮他来送信了。”
  “……那好,你告诉他,信我收下了。”风依柳淡淡回答道。
  “可是苏锦砚公子交代过我一定要让你看完书信呢。”风敛月含笑说道,“虽说无礼了一些,还是烦请依柳姐姐给我卖个面子。”
  风依柳不悦道:“我凭什么要卖你这个面子?!”
  风敛月不慌不忙,柔声答道:“依柳姐姐莫要动怒,我并不是凭着作为你家里生意的大主顾身份而有恃无恐的。苏锦砚公子为了让你看到他的心意,连我这样的外人都拜托了,可见他的用心和痴心。我这个旁观者也都不禁叹惋,所以才老着脸皮替他说项。”
  风依柳绞着手中的帕子,面无表情地说:“我早下定了决心,不把他放在心上了,就算他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这封信看也无益,还是原封退回好了。”
  “依柳姐姐若真是不把他放在心上,拆开来看看又有什么要紧呢?”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