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43章


云帆公子明明已经醒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帐子顶上,却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他说什么也不肯起床,我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了。”
  风敛月诧异道:“怎么好端端地今天突然又闹起少爷脾气来了?真是的,拿这个任性小孩没办法。好吧,等吃完早饭他还是不起来,我就再上去叫他。”两人吃过早餐,待了一阵子还是不见有什么动静,风敛月便打发陆无眠去客栈的厨房借炉火熬药,自己亲自上楼去,敲了敲徐云帆卧房的门,然后推开门走进去。徐云帆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发呆,听到响动,转眼看到是她,越发要往被子里面退缩。
  风敛月见状,不由得笑吟吟地道:“哎唷,都十三四岁的人了,怎么还赖床上不肯起来?再不起身,早饭都要凉了。”
  徐云帆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上冲,忙忙地转过头去背对着她:“别吵我,今天我不想吃早饭,只想睡。”
  “别这样啊,不吃东西你的身体虚弱,伤口也不会好。再说现在睡太久,晚上你就睡不着了。乖,快点起来!”风敛月又好气又好笑,放柔了声音劝道。徐云帆把滚烫如沸的脸颊藏在被子下面,咬牙道:“不起。”
  风敛月心无杂念,只当他在发小孩子脾气,又不耐烦再跟他多费口舌,当下笑道:“云帆别闹了,等一下大夫就要过来给你的伤口换药,难道你要蓬头垢面地见大夫不成?我数一二三,你再不起来,我就掀被子啰——开始数,一,二,三!”
  话音刚落,她便出手;而徐云帆没料到她说动手就动手,想要阻止,已经晚了一步。被子掀开,徐云帆裤子上一小片湿迹,便落在了她的视野里。
  风敛月怔了一怔,忙伸手把被子扔回他身上,呐呐道:“那个,嗯,你先继续躺一会儿吧。”说完就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徐云帆脑袋里嗡地一声响。他不知道她是知道真相了呢,还是发生了别的误会。无论是哪一种,都会让他只恨不得立刻能杀人灭口,或者有一条地缝让他躲藏进去。
  风敛月出了门外才松了一口气,她没料到徐云帆已经十三四岁了还会尿床……心里又是有些尴尬,又是好笑——难怪他死活赖在被窝里不肯起身呢。她回到自己卧房里找出先前给徐云帆买的换洗衣裳,本想叫陆无眠送过去,但回想起徐云帆刚才害羞恼怒得差不多要哭出来的样子,还是作罢——多一个人知道,只怕他会更加无地自容吧。做好心理建设,她先把衣服送去给徐云帆更换,自己再到门外等着,估量着他已经自行更衣完毕,唤一个客栈的伙计进去服侍徐云帆洗漱。然后再自己动手用托盘把饭菜端进卧房里,道:“时间来不及,你就在这里快些吃了早餐罢。大夫马上就要过来了。”
  徐云帆低着头“嗯”了一声,心乱如麻,哪里管得好歹,把她拿来的饭菜都胡乱咽了下去,脸都差不多埋在碗里了。风敛月见他羞愧尴尬,自己也讪讪的不好意思,斟酌着词句叹道:“慢点吃,莫要被呛着了——反正我比你年长五六岁,算得上大姐姐了,不是有句俗话说过长姐如母么。依我看来,要是常有这样的事情,还是得让大夫来看看才好,不过等下要来的大夫是专治疡科的病的,等下换药之后还是让无眠再出去请个小儿科的大夫过来……”
  话音未落,徐云帆马上剧烈咳嗽起来。风敛月哭笑不得,忙过去要帮他拍背好过一点儿。她的手一搁到他背上,徐云帆立刻像被烙铁烫着了那般浑身一颤,回手推开她的手,一面咳嗽一面艰难地说道:“你……你不要碰我!”
  风敛月呆了一呆,只能收回手去一声不吭。片刻之后,才说道:“你安心在屋里等大夫过来罢,他很快就要到了。”
  她正准备出门,却被徐云帆叫住。
  “等等!”徐云帆咬牙,“我……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你和我爹……”
  “有什么问题,等换完药之后再说吧。大夫随时都会过来了。”风敛月皱了皱眉。
  “不。”再等一会儿的话,他害怕自己就没有了询问这个问题的勇气。徐云帆手忙脚乱地伸手一拽,正扯到了风敛月的腰上丝绦,恰恰风敛月正要走开,两个方向一较劲,丝绦上的结子便被解开,幸得风敛月回过神来一把回手掩住衣襟,才没让身上再无束缚的罗衫门户大敞开来。
  “云帆,你干什么!”虽然一直把他当小孩子看待,但这般情形还是让风敛月又惊又窘,后悔今儿早起束腰带时图省时随便了事,若是弄个复杂的花结,也就不会出这样的尴尬事情来了。
  徐云帆慌忙松手。此时门上恰恰传来叩击声。风敛月连忙整理好衣服去开门,正是大夫过来给他换药了。大夫前脚刚走,风府的伙计又赶着车马回来,风敛月自然又忙着去清点察看,倘若挑出残次品来不独要批评伙计办事不力,还要亲自拿去风依柳那边要求更换。于是这几天下来,风敛月忙得团团转,更别说跟徐云帆独处交谈了。
  “徐云帆今儿怎么样?”虽说没时间精力去理会,但风敛月并不是把他置之度外了,一面核对账目一面问推门进来的陆无眠。
  “伤口已经快要收口了,不过大夫告诫不要让他走动太多,等完全长好了再说。”陆无眠帮她把油灯的灯芯剔了剔,“他这几天都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客栈里,实在是闷得慌。”
  “哦,那你明天去市集上帮他买两三部书来给他解解乏罢,事先问一下他爱看什么。”风敛月搁下账本,一面掏了块银子给他一面笑道,“顺便也给你自己挑几本来,买完书剩下的也不用还我了,算是奖励你这些天辛苦照看着他。”
  陆无眠离开流云细雨楼之后在风敛月家的钱庄上当文书,钱庄上包了食宿,平常每个月的工钱一两五钱银子,其中的一两二钱交去偿还他所欠风敛月的赎身钱,只留着三钱银子备日常之用。风敛月虽说是认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但见他这般行事也不禁叹惋:“他这样贫贱不移宠辱不惊的性子,着实难得,只可惜没能托生在个好人家。我以前常抱怨自己生来不幸,但比起他来又算得了什么。”她知道陆无眠先前颇爱读书,如今手头紧不能随便置买,而她作为一家之主又不能随意赏赐乱了规矩惹人误会,恰好眼下正是一个机会。
  陆无眠自然知道她的心意,心中十分感激,于是也不推辞,笑着答道:“恭敬不如从命。”
  
  几天之后,风敛月一行人离开熏州,除了风敛月所乘的马车,其他车上都被各色各式的丝绸布匹塞得满满当当的。风敛月不打算再额外花钱买一辆新的马车给徐云帆乘坐,反正她所乘的马车也足够宽敞,便让徐云帆和她坐在同一辆车里。可徐云帆大概是因为上次不小心冒犯了她觉得不好意思的缘故,总是尽量缩手缩脚离她远远的,头垂得快贴到胸口去了,问他十句才答一句。风敛月觉得十分无趣,只好以“陪云帆谈诗”的借口把陆无眠也叫进车厢里来,这些天的行程才不至于太过沉闷。
  一路无话。待来到霍州和灵州交界处,风敛月吩咐车队兵分两路,一路人先把货物运往霍州,她则亲自把徐云帆送回灵州。
  “现在我们穿过这锁云山隧道,很快就要到你家啦!”
  对着笑逐颜开的风敛月,徐云帆却只低低地应了一声。陆无眠忙在一边笑道:“只是这隧道十分难走,又黑又长的。”
  “能有这条隧道走已经不错了,否则得要多绕六七天的路呢!”
  正说话间,车队已经进入隧道,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伙计奔过来禀报说前头有一段路被岩缝中漏下来的水弄得泥泞不堪,人走马行也就罢了,大车碾过去恐怕会陷在泥坑里,建议派人去弄些野草树枝石块来铺设好再驾车经过。
  “好。为了省点时间,车队里只要是男的都去做吧,快去快回。”
  于是陆无眠也下车跟着其他伙计一起去忙活了。车厢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里,只剩下风敛月和徐云帆两个人静静地坐着。
  很安静,听得见彼此的细微的呼吸。百无聊赖中,风敛月蓦然回想起了几年前,十六岁时候的她也曾和一个少年这般相对默坐着,同一处地点,同一辆马车。
  秦将离。
  她以前几乎不怎么想起他,因为毕竟并不是什么愉快光彩的回忆——她为着一己之私诱惑了那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遂即又翻脸把他给气走;因为觉得他们根本就是露水情缘的关系,所以事后也不感到内疚或者太多惋惜。
  但随着年龄增长阅历增多,她开始反省了,内疚了,觉得自己当初过分了些,觉得自己亏欠了秦将离一句对不起。但人海茫茫,她又能上哪里找他道歉去?若是她能有这个本事找到他,还不是一样能找到渺无音训的齐苏木吗?
  也许,这就是上苍给她的报应吧。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风敛月缓缓地闭上眼睛把脸颊贴在车厢壁上,一片沁凉。
  
  一只手犹犹豫豫地伸过来,摸索着触到了她的衣袖,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你……”
  “怎么,有事吗?”风敛月摇了摇头,把一切往事甩在脑后,用平日的平静口吻问道。
  在黑暗的掩护中,徐云帆深深呼吸,凝聚起了所有的勇气。
  “我……先前有下人说闲话,说你和我爹爹……和我爹爹……所以我那时对你多有冒犯。”他支支吾吾半天,终究还是没有明着说出口,“我一直想问你,真的有这回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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