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44章


  风敛月微微一怔,不答反问他:“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徐云帆苦恼地抱着头,“我脑子里乱得很……我先前一直都很厌恶你,敌视你,但你救了我,我又感激你……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还做了那样的梦,自己在梦里居然……徐云帆回想起来就觉得羞愧懊恼难当,觉得自己很不堪。倘若她真的确认和父亲有私情的话……徐云帆不敢再往下想。
  虽然车厢里伸手不见五指,但风敛月可以想象得出他此时涨红的脸蹙紧的眉,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先前摆出一副迷恋陆无眠的作态,是为了在徐云帆心中播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她并不指望这样就能彻底完全地洗白自己在徐云帆心目中的印象,但至少可以让他觉得,她就算真和他父亲有过什么,至少不是她自己主动的,自甘堕落的。
  现在徐云帆年纪还小,再怎么恨她恼她,只能对她做些孩子气的恶作剧罢了;可等到以后他长大成年后接管家业或者考取功名,徐岚卿要不管事或者去世了,他要报复她容易得很。所以先前风敛月这般卖力地把徐云帆救出来,除了七成的同情之外,还有三成是考虑到她将来和徐家的关系。就算将来徐云帆还对耿耿于怀,但有这颗种子在,加上她这次救了他的恩情,也应该不会当真对她下狠手了。
  可惜徐云帆毕竟还没有长大,沉不住气问出这个傻傻的问题来,逼着她明确表态:有还是没有,是抑或不是?他不知道世上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不知道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不知道很多事情还是不要明着说出来比较好。
  而她,又何必去生生揭开自己的伤口,坦白告诉眼前这个在蜜水罐里泡大的少年真相往往是鲜血淋漓?
  他不会懂得的,至少现在不会懂得,她也没有这个必要和义务去让他懂得。
  “你先听我说一个故事吧——我可以发誓,这个故事里绝对没有一句假话。”她刻意地顿了顿,感觉到徐云帆绷紧了浑身的神经凝神聆听,于是继续说下去,“很多年以前,灵州有两户邻近的人家,一户生了个男孩,一户是女孩,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互相恋慕,情投意合。只可惜那女子被她的父母许配给了霍州的另一户人家,父母之命不可违,只得跟那位男子忍痛分离。”
  “后来呢?”听到“灵州”、“霍州”两个地点,徐云帆若有所悟地追问道。
  “两个人都成婚了,成婚后都过得非常不幸福。那男子的长子出意外夭折,他娶的原配夫人也因悲痛而发疯;而那女子也受到丈夫的冷遇,身为正妻却要被丈夫的小妾欺负折磨。”
  “然后呢?”
  “然后啊,那个女子在悲伤悔恨中死去,过了十年十几年,那个男子一直不能忘记她。那个女子和她丈夫所生的女儿家里生意出了岔子,四面楚歌的时候,是这个男子念及旧情,看在已经去世的恋人份上,借了一大笔款子给她的女儿,此外还多有提携。有了他的帮助,那个女子的女儿才得以重振家业,并把当初那个男子以很低的利息借给她的债务全部偿还完。”
  片刻的沉默,然后徐云帆微颤的声音响起:“你……你所说的那个痴情的男人,莫非就是我爹爹?”
  “倘若当初我娘能够跟徐叔叔在一起,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发生了罢——不过,那样的话这世上也不会有你和我二人出生了。你说是吧?”
  徐云帆没有兴致去回应她最后一句的冷笑话,垂头默想了半晌,才低声问道:“爹爹是因为看在你娘亲的情份上,才愿意帮你?”
  虽是疑问句,却有九成是肯定的语气。
  风敛月的嘴唇边绽开一抹会意的微笑。无端端地做煞风景的事,从来不是她的作风。
  “是。”
  最大的谎言,是说谎者自己也相信这就是真相,或者说,愿意相信这就是真相。
  “你……长得和你娘很像吗?”徐云帆忽然想起,秋心娘子说过,萧莞尔长得像那个把自己爹爹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那时他曾经以为,她所指的是风敛月。他的母亲叹息说“前门拒狼后门迎虎”的时候,也是愤愤不平地认为萧莞尔能够成功上位是因为沾了风敛月的光。
  “倘若不是因为我长得有几分像我娘,这样的慷慨举动徐叔叔十有八九是不会做的吧。”风敛月淡淡地回答。
  
  借着火把的照明,伙计们忙忙碌碌,在烂泥地处垫上些碎石,再铺上一层草杆树枝,但这样还是不够。陆无眠转身走回来,敲了敲马车的窗子禀报:“姑娘,不行,待会儿马车碾过去恐怕还是会陷进泥里。”
  “没事的,我下车步行,少一个人的份量也轻一点,万一真陷着了也好把车子推出来。”风敛月并不想再和徐云帆单独相处下去,很快地穿上鞋子,把手搭着陆无眠的手臂下了车,“云帆,你脚上的伤口还没好,还是留在马车上吧。”
  “你说的,都是真的?”她正要走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徐云帆的声音。
  风敛月回头望着他,微微一笑,目光里一片沉静和坦然:
  “都是真的,没有一句假话。”
  “姑娘,走这边,小心些你的裙子。”身边的陆无眠牵着她的手,慢慢的向前走去,不时出声提醒要她留意脚下的石头或小水洼。虽然点着很多火把照明,但隧道里还是光线昏暗;车轮滚动的扎扎声,马蹄踏过泥泞的啪啪声,与伙计们的说话声搅和在一起,在这个狭窄而漫长的空间里引起了回音,一片混乱的喧嚣。
  风敛月脸上的笑意慢慢消退下来,在这个没有人会注意她的时刻,她不需要再掩饰什么伪装什么。
  徐云帆那个傻孩子。
  他苦苦追问这些问题,并不是想向她索取真相,私心里还是需要她的否定,需要她告诉他,她和他的父亲之间是清白的。
  而她跟徐云帆说的故事,的的确确没有一句是假话,只是省略掉了很多很多至关重要的细节而已。
  风敛月的嘴唇微微地翕动,对自己无声地说完了这个故事的末尾:
  “为了填补得不到的空虚和缺憾,那个男子在很多女子身上寻找过她的影子,包括她的亲生女儿。他对她们的确不错,但对他而言,她们不过是人偶,会说会笑会迎合的人偶罢了。可是,再怎么逼真的人偶,终究是形似而神不似,所以他从来不曾心满意足过。他所失去的,还是永远也得不到。”
-->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不好,抱头……一定要大修,大修。本章云帆的插曲基本搞定,接下来1万多字就是敛月和小陆的纠葛了…… 
                  谁人与披衣【邪恶完结!】
  14、谁人与披衣
  
  礼金,诊金,置装费,伙食费,徐云帆前后也不过花了她五十两银子,但徐家最后给她作为酬谢的财物价值约摸一千两银子。拿到这笔意外之财,风敛月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同时也很不厚道地想这样的妙事要是能再多遇上几趟人生就更美好了。她心情大好,也没忘了盘算着回家后要论功行赏。家中伙计辛辛苦苦陪着她走了这一遭儿,需要打赏些钱物并摆酒酬谢一番是自然的;至于出力最多的陆无眠,好人做到底,就顺便把他所欠的赎身银子一笔勾销了罢。
  从灵州到州有三天的路程,第一天傍晚,车队在路边的客栈打尖儿。风敛月无意间瞥见陆无眠走路时的姿势有点不对劲,于是次日出发时便叫陆无眠上她的马车来,说是闷得慌,要让他替她读诗解乏。
  陆无眠依言上得车来,问道:“不知姑娘喜欢哪一类的诗,我好拣出来念给姑娘听听。”
  “随你。”风敛月一指先前陆无眠替徐云帆买的那几本书,“回头这几本都归你了,我自己是没这个闲工夫看的,搁着也是白搁着。”
  刚读完四五首诗,陆无眠抬头,瞧见风敛月已经昏昏欲睡,不禁笑道:“姑娘乏了,那我就先下去了。”
  风敛月睁开眼睛,低声笑道:“不用。你现在又骑不得马,还是趁机在车上休息休息罢,很快就会回到霍州了。”
  陆无眠的脸微微一红,道:“姑娘怎么知道……”去熏州的时候车队里的马车都是空置着的可以坐人,而从熏州到灵州的时候车都装满了货物,别的伙计要么得步行要么骑马,唯有他坐在马车中陪着徐云帆说话,等送徐云帆回到家以后他才下来骑马,先前虽说学过点骑术,但从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所以一日下来大腿内侧的皮肤被磨破了,火辣辣地十分难受,他又不好意思说,自能咬牙苦捱,没料到都让风敛月瞧在了眼里。
  “先前石禄教我骑马,当时觉得新鲜有趣贪玩了一阵,结果后面也吃了同样的苦头。”风敛月想起往事不由嫣然微笑,“继续念吧,我听着呢。”她倒是识得字也略懂诗文,但对这些吟风弄月咬文嚼字的东西其实是意兴缺缺的,只是她以这个借口和陆无眠孤男寡女地呆在马车上,倘若车外的伙计久久没有听到读诗声,只怕会以为他们做什么不好的勾当了。
  陆无眠只得依言。又读了几首,再次偷偷抬眼看去,风敛月已经歪在褥子上睡着了。鬓边一绺发丝散下来,顺着面颊贴在唇边,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他悄悄搁下书本,靠近过去,替她把那绺发丝理回耳后,做完这件事情,他的手指却鬼使神差地没有收回来,而是停留在距离她的脸颊很近很近的地方,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轻轻地抚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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