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55章


  “所以,希望姑娘最好等一下也继续识相下去。”他朝她眨了眨眼睛,意有所指。
  
  “这个混蛋钦差到底有完没完啊!”这是霍州一众富户的共同心声。
  方才风敛月突然中暑晕倒,场面越发乱了起来,有的人甚至想趁机离开,但被秦南星厉声喝止,自有那位员外郎把风敛月挪去马车上避暑休息,其他人还是得老老实实坐在大太阳底下。
  没有员外郎在场配合他继续出演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游戏,而秦南星自己并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跟他们纠缠半天也已经被闹得耐心全无,索性就单刀直入了:
  “如今赈灾的银两已经足够,只是粮食尚无。须知民以食为天,空有银钱,买不到或者买不起所需的口粮,一样要受饥挨饿。我若要再去其他州府调粮,远水不能解近渴;而如今各位家中仓廪皆满,粮米丰足,何不舍弃一点蝇头小利,行这一桩盛大功德。”
  众人皆不言不语,半晌,才有人咬咬牙,低声说道:“秦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我们把卖粮的价钱降下来,也就是了。”
  “听说霍州先前粮价从寻常的一石白银一两涨到了七八两,实在是太不像话。”秦南星闻言笑逐颜开,“定价定得太高了,灾民买不起,你们也不得利,倒不如减价为二两五钱,这样流民有所食,诸位有所获,皆大欢喜,岂不是很好?”
  “皆大欢喜你个头啊!”众人暗自腹诽,脸上虽能维持着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恰恰此时,风敛月已经在员外郎的再三催促下从马车里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对秦南星躬身致歉:“方才失仪了,还请大人见谅。”
  秦南星笑答无妨,待到风敛月入座,又狮子大开口地要先前高价卖粮以及刚才宁可喝污水也不肯舍银子的几位捐粮。若有不肯配合者,秦南星就笑眯眯地要求他们得把面前那一大碗蝗虫通通给吃下肚去。
  先前的臭水虽说恶心,但闭着眼仰着脖子倒也能勉强下咽,而这一大海碗的蝗虫,又怎能吃得下口?有人终于按捺不住,颤声道:“钦差大人您欺人太甚!先逼我们喝污水,又给我们吃蝗虫,若是闹出什么病来……”
  随着风敛月一同从马车里出来的员外郎站在一旁似笑非笑:“昔年长安大蝗,太宗视察灾情时生吞数只蝗虫,祈愿移灾于己,无害百姓,后来果然蝗虫不复为灾。后来几次蝗灾,也有官吏长者作出类似举动。倘若这一次你们肯吃了,没准蝗虫也不复为害,那样我们不但不会收你们给的粮米,还会上奏朝廷,换你们一个青史流芳,有什么不好?”
  而秦南星见到帮手回来,微微一笑——毕竟与商人争执这样的事情有失自己黄门侍郎的身份,还是让位分低的官员出头应对比较好,他自己乐得可以省些口舌,便不再多话。
  “青史流芳顶个屁用啊!草民只是白丁一个,宁要实利,不图虚名。”对方忍不住爆起了粗口。不过这些乡绅富户虽说被惹恼了,还是知道点分寸,几欲喷火的眼睛虽是看着秦南星,脸却是冲着员外郎说的。
  “实利?”员外郎冷笑出声,“诸位若真是看重实利,那就更应该捐粮。在灾年里囤粮高卖这般趁火打劫的举动,上违朝规,中损功德,下失民心。莫要说秦大人有尚方天子剑可以先斩后奏,就算不做处置,回去禀报陛下,一旦天子震怒,诸位自也免不了受罚。钱财乃身外之物,倘若人身不存,还能怎么个保住钱财?‘鸟为食亡,人为财死’的古训,各位可不要忘记了。”
--> 作者有话要说:先祝大家节日快乐!然后解释一下,我国庆假期间值24小时班为4号、6号、8号(就是一共值4个24小时班),所以只能隔日更,不好意思了 
                  一唱应一和
  5、一唱应一和
  
  此时是下午申时,已经过了日头最毒辣的时分,但还是让人热得难受。秦南星虽然一门心思想要逼捐,但也担心要是又有人像风敛月刚才那样中暑就麻烦了,便对员外郎使了个眼色,而员外郎也会意地带着其他随从给众人送清水来饮用。虽然这些碗刚才是盛过脏水的,但众人口渴得厉害,也只好捏着鼻子将就。没有谁留意到员外郎走过风敛月身边,悄声说了一句:“没事,是我的碗。”
  风敛月低眉垂目,面色平静,心里却不免要起波澜。她不是单纯无知、感情用事的女子,更不会认为员外郎是那样的人,何况他们先前也算是有过节的,如今他竟是朝廷命官,而她只是一介商贾,他居然会这般向她卖好,只怕……会是有所图谋。
  而那边秦南星、员外郎二人又是威胁又是劝诫,又过了近一个时辰,总算说动那些富商忍痛割肉,捐出了一万石粮米。旁边的甄百万如释重负,小声嘟囔道:“这下可以走了吧?我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风敛月瞟了一眼他高高隆起的肚子,正在强忍笑意,便听得秦南星柔声说道:“多承各位的热情襄助,如今所需的钱粮都已经凑齐;而官府中的大批人手正随柳刺史去乡间灭蝗除害,不能抽调过来。所以运送粮米所需的人力车马,本官也只得再次厚着面皮,拜托各位帮忙想想法子了。”
  众人听了这名为请求实为命令的话,气不打一处来,只恨不能把这个小白脸钦差给群殴成大花脸。运送赈灾的粮米,耽精费神、耽误自家生意不说,还拿不到分文报酬,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一桩,谁肯去干!当下有人提心吊胆,有人装聋作哑,有人蜷头缩脑。秦南星目光闪动,却突然转换话题,道:“我曾得到一个消息说,风敛月员外府上也有大批粮食,不知是真是假?”
  风敛月原本只抱了作壁上观的心态,猛不防他点名点到自己头上来,心中一凛,忙站起身笑着说道:“不敢有瞒秦大人,敛月家里的确是储有一些粮谷豆米,不过都是早在去年就买下来供自家里食用的。”
  秦南星含笑道:“倘若是供自家食用,倒也不妨。但因为蝗灾的缘故,今年的粮食产量锐减,非但许多人吃不饱肚子,明年的春耕也要发愁。据说风员外家里的粮食大多是带壳的谷物,不但可以食用,待到蝗灾过去之后,作为种子拿出去高价出售也必是大有赚头的。”
  风敛月闻言倒抽一口凉气,辩解道:“敛月从未有过这般算计,只是因为带壳的要比去壳的好储存一些,所以才储了许多。请秦大人明鉴!”
  秦南星板着脸不言不语,却给了员外郎一个“为什么这次是你当好人我扮恶角”的眼神。员外郎微微一笑,起身说道:“大人,下官冒昧出来说几句。风员外先前自行给流民送去了些布匹和豆米以解其燃眉之急,众人对她十分感激。虽说是有人写匿名信举报风府私藏大量谷物粮种,但预备高价卖出一事只是猜测,并非现实,若以此为理由对风员外加以责罚,似乎是有些过了。”
  秦南星沉吟片刻,展颜道:“员外郎说得也是。方才我气急了缺乏考虑,有所冒犯,请风员外莫要见怪。”
  虽说他这般和颜悦色地说话,风敛月还是不敢放松警惕:“不敢。”
  秦南星叹道:“本官着急啊!蝗害猛于虎,教河南道近十州百姓没了活路,若不加紧赈济援助,后果更不堪设想。”他略微一顿,续道:“将粮米运送至霍州下面的各县各庄,不是一件困难事,而是一桩麻烦事,得要运送的车队熟悉道路且耐心不怕繁琐才行。风员外时常在外做买卖,借用你家的车马伙计帮忙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听说你一向古道热肠、通情达理,谅来不会推辞罢?”
  风敛月咬牙切齿,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笑脸来:“自然——不敢。”
  
  折腾了大半天下来,风敛月觉得自己简直像一棵被晒得蔫了吧唧的枯草,一踏入家门便没好气地嚷道:“准备些水过来,我要沐浴更衣!”
  陆无眠闻讯迎出,见她浑身汗湿,脸上更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忙道:“怎么被晒成这样?去拿些凉茶水来给你敷一下吧。”
  “不必!”风敛月心里窝火,连这个枕边人也不肯给好脸色看。众人见势头不对,也不敢多话。过了半盏茶功夫,看门的护院奔进来,找到翠翘娘子,悄声说了几句什么。翠翘娘子微微蹙眉,对旁边一个侍女道:
  “快过去告诉大小姐一声,有个客人说有紧急的事儿需要当面见她。”
  侍女支支吾吾:“大小姐……大小姐正在沐浴,陆无眠也在里面伺候。恐怕不太方便吧。”
  翠翘娘子见她不敢,只得亲身前去。待了一阵子,已更换过衣裳的风敛月散挽着一头湿漉漉的秀发匆忙出迎,道:“仪容不整,请唐叔见谅——有什么事儿劳动您亲自来到霍州?”
  “只是过路,累了渴了,便老着面皮到姑娘这儿来讨杯茶喝。”唐叔恭恭敬敬回答,使了个眼色。风敛月会意,吩咐侍女下去泡好茶过来,唐叔这才从怀中掏出书信,双手奉上。
  风敛月一边接过一边问道:“徐叔叔又有什么事情么?”
  唐叔低声道:“不是老爷,是云帆少爷的信。”
  
  风敛月如同被烫着了一般手指一颤,险些把手里的信封落在地上,诧异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唐叔先前看过徐云帆的信,知道其中并无不妥之处,眼见风敛月的神色,越发笃定二人之间并无暧昧。“姑娘不必多心。少爷只是听说那个秦钦差来到霍州,估量您不好过,所以特地来信提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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