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54章


她头也不敢抬地接过来,匆匆挥毫写上“风敛月认捐白银四千两”。她写的字原本就不好,此时心中紧张,更是写得潦草难看。幸而这员外郎也不甚再意,待她写完之后拿了纸笔便走,倒教风敛月虚惊一场。
  要么他记不得她了,要么他虽然记得,但也无意惹事生非——毕竟对于他和她而言,那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想到这里,风敛月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心中绷紧的弦也一下子松了下来。
  而那边秦南星又问了几遍,等候了约摸一个时辰,却再也得不到响应。年轻美貌的黄门侍郎似乎有些着恼,脸上的微笑变戏法似的立时换成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今日原是以请客吃饭的名目才将各位邀来这里,虽说各位客人的表现实在是让本官有些扫兴,但本官的本分还是要做到的——”他挥了挥手,“来人,把本官特地为大家准备的酒水先送上来!”
  
  [很无聊地估计一下:唐时5000万多人,358个州府,珺州算是中等州府,估计人口14万左右,古代发生自然灾害死人比较多的,而且在蝗灾之前已经有旱灾了,算珺州的百姓死难者约摸占去了11万,剩下的3万多人逃往他乡,可能进入霍州的有1万人左右,有的在底下的县,有的跑到城里,估计有1500多人进了霍州城吧,希望这个数目不要太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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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误赴鸿门宴
  4、误赴鸿门宴
  
  风敛月听得好笑,忖道:“呸,在场的有哪个会贪图你这顿饭了?说得好像咱们都是三天没吃饱的馋猫一样。”她趁着大家不甚注意,掏出手帕来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又赶紧收回来。幸好自己今日没有化妆就出门——她瞟一瞟旁边那些人,有几个女子脸上的胭脂粉黛已经被汗水融开糊成一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秦南星的几个随从答应一声,一溜小跑殷勤地把一个个粗瓷大碗捧过来,摆在这三十位霍州富户的面前。然后又去马车上搬下几个酒桶。众人看看这样粗陋的酒具酒桶,脸上都不由自主露出了很不屑的表情,但气氛还是有所缓和下来。随即便有人开始壮着胆子诉苦:
  “钦差大人明鉴啊,我家所经营的乃是酒馆的生意,需要用粮来酿酒,但如今闹起蝗灾,粮食的价钱涨得离谱,按理来说酒价也应该提上去才是,偏生顾客们都不肯接受,非要我按原来的价钱才肯买,如今我可是赔着酒钱赚吆喝啊。大人方才说的那一番大道理我也懂得,但实在是囊中羞涩,掏不出多少银子来哟。”
  这一句话犹如捅了马蜂窝,其他富户也开始闹哄哄地嚷起来:
  “我家刚刚把几个儿女的婚事给操办完,手头正紧得很呐。”
  “我家的客栈最近生意也极其不景气,还得照旧给伙计付工钱。”
  “进项锐减了要出去的还不少,又得供养一大家子人,我愁得头发都白掉一大半了。”
  “我家不像甄员外和风员外家那么殷实,生药铺子最近没多少利润,但既然秦大人开口,我就咬咬牙认捐白银五百两罢!”
  “是啊,五百两为数已经不少了!我只能拿得出四,噢,拿得出三百两!”
  绿袍的员外郎闻言轻哼了一声,道:“三、四百两可以够一个中等人家过上两年,但对各位而言,只不过是十几顿宴席的价钱罢了。”
  “唉,大人,如今不比以前啊,我家的好车都拿去当铺当掉了!”
  “我的衣裳首饰也当掉了好几套!家里那几位还因为此事跟我闹来着!”
  ……
  众人口口声声嚷穷,秦南星当作未闻,只管催促道:“快上酒快上酒!免得各位贵客说得口干舌燥了,显得我招待不周。”
  风敛月原本身体就有些虚弱,眼下又被酷暑和干渴折腾,只觉得头有些晕晕胀胀的着实难受,嗓子里快要冒烟了,心想只要有喝的就好,就算这酒再怎么劣质,自己也一定要喝下去。
  心念及此,她不由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抬头忽然看到那位员外郎一双清亮的眼睛在看着她,似笑非笑。风敛月打了个寒噤,赶紧垂下视线——她在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捕捉到了他幸灾乐祸的眼神。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很快,预感变成了现实——秦南星命手下人给他们送来的“酒”,竟是污浊的臭水,其上漂浮翻滚着青苔、泡沫和蠕动的小虫。就连甄百万和风敛月也不例外。
  “诸位请!”秦南星笑嘻嘻地端起自己面前的瓷碗一饮而尽——他的碗里盛的自然是清水,“若是不喝,就是不给本官面子。”
  众人拧眉磨牙,瞪着自己面前的大碗,几欲作呕,有的人不由得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稍稍往后退缩着身子尽量离它们远一点。而秦南星不依不饶,转头对身边的员外郎笑道:“员外郎,替我给大伙儿劝劝酒,莫要教各位贵客趁兴而来,空腹而归。”
  “必不辱命。”绿袍青年笑吟吟一拱手,举步上前朗声说道,“诸位平日吃的是山珍海味,饮的是玉液琼浆,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酒水’?但各位可知道,这就是那些逃难的灾民每日所能够饮用的水了。各位的难处再大,又哪里有他们的难处大?有哪一位自认为自己比灾民要凄惨落魄的,请满饮了这一海碗,这样钦差大人也不会再强人所难。若不能饮,只要给出白银四千五百两的彩头也就成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汗如雨下。那员外郎早已拿着盛清水的碗走进席间,满脸堆笑地劝饮起来。大多数的富户被逼得受不住,乖乖答应捐出四千五百两银子并签字画押;但还有几个心疼钱不舍得割肉的,竟能梗着脖子把污水喝了两口下去。而员外郎不慌不忙,叫几个随从把那些盛着污水的碗撤了下去,而此处是郊外,有风吹几下,那些臭气也就消失了,风敛月等人刚刚捂着自己鼻子的手这才放了下来。
  虽说还有几个人死脑筋,但好歹也凑够了十一万一千两银子的总数。众人只道这个阴狠刁钻的钦差也该折腾够了,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又听那员外郎轻声笑道:“秦大人,请恕下官多嘴一句,既是诚心诚意要请客,只拿出酒水来招待可是远远不够呢。”
  秦南星点头道:“员外郎说的很是,我早吩咐他们准备了菜肴,虽然粗陋,也能够供各位宾客下酒,还请各位不要客气啊。”
  风敛月原以为拿污水来当酒逼客人喝下已经是这场恶宴的下限,而等到看到送上来的“菜肴”之时她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秦南星。
  依然是一个个粗瓷大碗,不过这回碗中盛的是蝗虫,大概是秦南星去霍州与珺州交界处视察的时候顺便带回来的,黑色或绿色的虫子乱糟糟地堆在一起,被打得肚破肠流,散发着刺鼻的草腥气味。
  她的一侧坐着甄百万,另一侧坐的一个富商刚刚喝下了污水,再看到这样的“菜肴”,脸色发绿,“哇”地一声呕了出来,他一吐不要紧,另外的人也再忍不住,呕得个天昏地暗,翻肚覆肠。
  风敛月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了,赶紧跳起身奔过一边去,她这一跑动不要紧,只觉得眼前一切突然昏暗下来,又有无数金色的光点闪闪烁烁,双腿仿佛被抽去了骨骼一般发软,就算已经停住脚还是支撑不住,身体晃了几晃,然后就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意识渐渐恢复的时候,风敛月感觉到,有人正把一只碗贴在自己的唇边,似乎正要给自己嘴里喂什么东西。
  心中一慌,她本能地用力一挥手推开那只碗,猛地睁开沉甸甸的眼皮。而对方猝不及防,虽然没有失手丢了手里的碗,但碗中的液体泼洒了一地。
  惶惶然游目四顾,她才觉察到自己已经被人安置着靠坐在一辆马车中的座位上,而那位年轻俊俏的员外郎正半跪半蹲在自己面前,手里还拿着一只空的粗瓷大碗,身上的绿色官袍被刚才泼洒掉的水弄湿了一片。
  “大人……请大人恕罪。”风敛月暗自叫苦,低头认错。
  “没事。”员外郎的面色波澜不兴,“你刚才中暑晕倒了,这些是清水,不必害怕。”他一面说一面从水囊里再倒了大半碗水来,随后递给她。风敛月也实在口渴了,速速道过谢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慌忙问道:“这……这碗是……”
  “是我刚用的碗。”他淡淡一笑,“如果你嫌弃了想要换的话,剩下的都是刚才装过污水和蝗虫的碗了。”
  “不,不用麻烦了。”风敛月闻言毛骨悚然,匆匆忙忙把碗里的清水喝完,好像害怕迟了片刻这碗会被换掉一样。然后她双手将碗递还给他,顺便朝车窗外张望了一下,“秦大人的这场——‘宴席’,还没有结束吗?”
  “还没有。”员外郎也朝着窗外瞟了一眼——车外的众人还是处在炎炎烈日的暴晒之下,“虽说款子是凑到了,但还需要解决粮食以及将部分粮食送走这两大问题。在这两桩事情没有圆满解决之前,秦大人是不会结束这场宴席的。姑娘既然已经醒过来了,就请马上过去吧。”
  “还……还要过去啊?”风敛月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员外郎忍俊不禁,忽然道:“姑娘本是一个识相的人。”
  他真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唇角轻扬,凤目微眯,流光溢彩,如此的俊俏多情。只可惜风敛月此时无精打采,又兼先前已经见识过并害怕了他的可恶,这般美色近在咫尺也兴趣缺缺:“呵,这个,过奖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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