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楚决明瞥了她的衣袖一眼，又道：“手上的伤好了没有？……要不和我共乘一骑？”
  “这大热天的，才不要。”风敛月摆弄着手中的鞭子，“再说那些伤早就好了。”
  她不肯楚决明也不便勉强，当下只含笑问道：“到底有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风敛月转头朝他微微一笑：“别急，你再等一阵子就知道了。”
  二人一路骑马驰骋，竟是沿着官道一路东行。直到中午时分才见到一个小村子，一个老人正往驻着拐杖提着食盒颤巍巍地往村外走，风敛月便勒马上前询问：“老丈，此处可是宝田村？”
  那老人点头答是。风敛月吁了口气，忙又笑道：“老丈，我们是路过的行人，眼下找不到打尖的旅店酒摊，又渴又饿的，能否劳烦您给我们弄些饭食？我给您一钱银子当饭钱，可成？”
  老人迟疑道：“姑娘，一钱银子是绰绰有余了，可我这些饭食是要给在村外的田地里干农活的儿子送的……”
  风敛月指着楚决明笑道：“老丈不必担心，我们有马，您先回去多拿一些给我们吃的饭食，然后您跟他共乘一骑，我们帮您把饭食送到你家的田头去，也不会耽搁多少时间的。”
  那老人听了十分欢喜，当下便回自家里又取了些窝头碗筷一同带上，然后楚决明扶他上了马，由他指路，三人两骑很快便抵达了田边，那位老人的三个儿子看到父亲过来送饭都抛开了农具走过来，又诧异地看了看着鲜衣骑骏马的风敛月和楚决明两人，听到父亲解释后才腼腆地和两人一并坐在树荫分吃起老人带来的饭食。
  那饭食粗砺，楚决明倒还能够不甚计较。而风敛月却是觉得难以下咽，何况她心中另有打算，当下只要得小半碗略略吃了几口便推说自己饭量小已经饱了，寒暄几句，便向那几个农夫询问道：“我先前听说过，这次蝗灾虽说未能殃及到霍州城，但也进入了霍州地界，宝田村便是距离霍州城最近的一个受灾的村庄。但此时看起来，还好此处的草木摧折并不多啊。”
  那几个农夫摇头笑道：“幸好进入霍州的飞蝗已不多，柳刺史又处理得当，咱村才没有教蝗虫糟－蹋得太惨。姑娘你不知道蝗虫过来的时候那个可怕啊，黑压压的一大片，一块田没一下就给它们吃光了……”
  风敛月眨了眨眼睛，问道：“大哥，你们家除了这些田地，是否还有其他方法谋生计？比如说种桑养蚕之类的……”
  农夫笑道：“我家这点薄田就够我们费力折腾的了，哪里还有其他法子？村里的桑寡妇家倒是种了点桑树养些蚕，幸好这次蝗虫没有吃她家的桑树，否则她家的日子会更艰难了。”
  风敛月听到这里，转头冲着楚决明使了个眼色，又问道：“大哥，那你家里都种了些什么庄稼？”
  “也就是这些了。”农夫一指田地，“一半是高粱，还有一半是芋苗。唉，蝗虫来的时候高粱多半都被吃光了，还好剩着芋苗没有被糟-蹋……”
  楚决明在听到她问桑树的事情时已经若有所悟，听到这里，双目一亮，急急地追问道：“你是说，蝗虫来的时候没有吃芋苗？”
  “正是。”农夫回答得毫不犹豫。
  
  “原来蝗虫不喜食桑、芋和绿豆。”走访了宝田村中的几十户人家，得到了此行所想要的答案，他们方才回返。已是夕阳西下，暮色苍茫，两人并辔比肩，行向前方已经相距不远的霍州城，“我朝蝗灾九年十年一发，倘若农家能种有这些禾木，遇到蝗灾时也就不会颗粒无收了。”
  “那时你背着我去赐福村的路上看见了那棵桑树，我心中便想，这桑树竟然没有被蝗虫糟蹋掉，可真是奇怪；难道这蝗虫对待草木也跟人对待饭食一样，有爱吃和不爱吃之分么？”风敛月嫣然一笑，“本来我这猜想只有五六成的把握，但今日一行，便增添到七八成了。我建议你回去再跟秦钦差说，不妨再去其他受灾的地方找人询问，了解更多情况。倘若真能确定下来，可以上奏朝廷，建议农家适量种些桑、芋或豌豆，平日里有用，逢蝗灾时更能解燃眉之急。”
  【元朝王祯《农书》中说：“蝗不食芋、桑与水中菱茨。或盲不食绿豆、豌豆、豇豆、大麻、茼麻、芝麻、薯蓣。凡此种种，农家宜兼种，以备不虞。”我这里为着行文需要，把王祯的功劳挪用了，特此说明下哈。】
  楚决明含笑道：“这是必然——敛月，倘若这法子有效，这份功劳你可是占了头一份，届时朝廷必大有褒奖。”
  风敛月抿嘴笑道：“我又不做官，才懒得管朝廷封赏不封赏呢——跑了一天，我已是又累又渴。从东门进去的大街上正是我家的布店，我带你过去跟他们讨杯水喝吧。”
  在楚决明看来，她这一笑比之漫天流霞都还要娇艳妩媚：“好。”
  两人来到布店里，已到了晚膳时分。风敛月早有过吩咐，于是布店里的伙计虽然也有几人认识楚决明的，但都只称他作“楚公子”而非“大人”，林掌柜更是满脸堆笑地苦留两人在布店里吃了晚饭再走：“大小姐要是不肯留下来吃饭，我和伙计们就要被人笑话说没有面子了。楚公子也请赏脸，免得让人以为我们不知礼数怠慢了贵客。”
  盛情难却，楚决明便和风敛月一起在布店的后院厅子里用过了晚膳，林掌柜十分热情，吃完饭之后又邀他们略坐了一阵品了一盏茶。正在闲聊间，一个小伙计捧着一小盘精致点心上来，风敛月和林掌柜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便站起身笑道：“林掌柜，今儿叨扰你好一阵子了，时候已经不早，再过半个时辰店铺也该打烊了，我们得要回去，你莫要再客气。”楚决明便也起身辞谢，林掌柜又故意客套了几句，便把他们送出了后院。
  这风家的布店其实是一个大院子，后面是居所、库房，前厅则是摆放各类布料供客人挑选的地方，上等的绫罗绸缎和寻常的粗布麻布一应俱全。两人走到前厅，正正撞上前来看的谢敏敏一行。风敛月撇了撇嘴，还是堆起笑脸来上前打招呼：“可真是稀客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谢敏敏淡淡应道：“我听说风员外的铺子今日出售一种特别精致华美的‘天衣罗’，所以想过来看看。”
  林掌柜忙上前应道：“少堡主，这‘天衣罗’已经卖完了。”
  “卖完了？”谢敏敏闻言皱眉。风敛月也满面诧异：“那么快就卖完了？库房里也没有剩的？”
  林掌柜忙陪笑道：“库房里也没有了。实在是对不住少堡主，倘若知道您会过来看，小的当初一定会给您留下一匹瞧瞧。不然您先看看这种‘孔雀绫’，在白绫底子上用蓝绿色丝线和金色丝线绣出孔雀翎羽，十分新奇别致的？或者这种精巧轻盈、薄如蝉翼的‘檀云纱’？”
  谢敏敏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百无聊赖的目光随着林掌柜的指向移动，忽然间，她的视线停在了一个年轻男子身上。
  那人二十出头，一袭青衫，方巾束发，长身玉立，形容俊俏。那边林掌柜还在热心地推荐，而谢敏敏一时只顾着不错目地盯住那位俊俏男子，再也不去理会林掌柜在说什么了。
  一旁的风敛月心中暗笑，面上却只作未觉，扭头说道：“你们这些没眼色的，怎的不给少堡主倒杯好茶来？”
  机灵的小伙计连忙一溜烟跑去后面，不一会儿便端着托盘送了两杯香茶出来，先端到谢敏敏面前，谢敏敏随手拿起一杯，揭开盖子喝了，小伙计又急忙端着茶去给给风敛月，没料到脚下一绊，身子前倾，那剩下的一杯茶便朝着风敛月倒去。楚决明眼疾手快伸手拉住她的手臂一把拽开，但距离太近已经躲闪不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茶杯盖子和杯口分开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内里盛的茶水有大半泼在了风敛月身上，连带着楚决明的衣袖也被打湿了一片。那小伙计忙丢了托盘，跪下来连声道歉。
  夏衣轻-薄，一沾湿了水便贴在身上，隐约可见内里的贴身衣裳。风敛月十分狼狈，抬起手臂掩了衣襟苦笑道：“你这孩子太冒失了些，幸好是我，不是冲撞了客人。”然后又转头对谢敏敏和楚决明那边笑道：“敛月衣冠不整，得要失陪了，客人请自便。”略施一礼，便退回后院去换衣。这边林掌柜气得胡子乱抖，放低了声音斥骂那小伙计办不好差使，要扣他的工钱。偏生小伙计又是个脸皮薄胆子小的，竟然当众啪啦啪啦掉起了眼泪。
  楚决明本想留下来等候风敛月的，但见到这般尴尬形势，又被旁边谢敏敏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只得告辞离去。谢敏敏哪里理会风敛月那边有没有什么事，所有的心思早已放在了眼前这个先前从未见过的俊俏男子身上，只是身处店铺里，众目睽睽之下，要立刻上前动手动脚却也不太方便，得要想个法子把他弄出去才好——她正在盘算，忽见那男子转身快步走出布店的大门。谢敏敏心花怒放，对几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随即也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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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夜浮香
  10、暗夜浮香
  
  初时进城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而现在，夜色已如漆黑的墨汁一般铺洒在了霍州城里的大街小巷，大街上的行人也比白日里少了许多，放眼望去空阔一片，显得颇为冷清。
  方才盛情难却，留在风府的布店里吃饭又品茶，实在是耽误得久了些。觉察到后面不怀好意的追踪者，楚决明不由得懊恼地低咒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