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85章


庭院里原先的繁花佳木没有了人工的精心栽培,皆已凋败,池塘中的水干枯了大半,残余的肮脏的水面上漂浮着腐败的落叶与浮萍。
  他们把马匹拴在庭院里的一棵树下,放任它们吃草歇息,然后风敛月领着秦将离、徐云帆沿着几乎被疯长的野草吞没的用碎鹅卵石铺就的花园小径,径直来到了后院几处极不起眼的平屋前。
  
  “这是我家的厨房和柴房,还好没有被毁掉。”风敛月凝重的脸色一下子晴朗起来,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难道这里有什么文章?”秦将离禁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
  “是。厨房的地下原本就是储物间。”风敛月笑了笑,“先前我父亲花了不少钱在这儿筑了一个很大的温水浴池,后来我命人把池水抽光,在上面盖上石板,做成这间柴房,原来的池子也就用来当了储物间。”
  “噢,藏了什么好东西?”
  “一些带着谷壳的粮食。都在大日头底下晒干过,装进干净的大缸子里密封起来,储物间的四角还都撒了鼠药和石灰,避免受潮生芽或者被老鼠糟蹋太多。都是先前怕粮荒特地买下来库存的,虽说是些陈粮,但有总比没有好。再留下去的话,也只会便宜了鼠类和米虫。”风敛月的脸色有些黯然,这样的贮粮方法还是陆无眠跟她提议并实施的,“现在天色都快黑了,我们还是先吃点饭歇息歇息,明天早上再忙活。还有其他人家,等明天我们仔细去搜搜,没准也能弄到些匈奴人未能尽数拿走的好东西。”
  另外两人并无异议。于是秦将离留在厨房处生火弄吃的,而风敛月带上徐云帆去收拾一下他们今晚的歇脚之处。
  他们先去了最近的一处杂物屋拿扫帚。风敛月意外地发现了一箱尘封的爆竹。原是春节之前买的,只说打算在春节时候红火红火,但恰好撞上柳刺史的岳父甄百万因病过世,大伙儿生怕触着柳刺史的霉头,大过年的整个霍州城里居然都没怎么放鞭炮。她只说要扔掉,后来却忘了。主人不发话下人也偷懒,于是这箱爆竹便留存了下来。
  风敛月感叹了一声,把箱子搁回原处,又领着徐云帆去了她的卧房。她的寝室原本是雪洞一般清素简单的。陆无眠知她性情,搬进来之后也不曾添置什么器具玩物,只在书案上添上了他用的几件朴而不俗的笔筒砚台,又将原先的绘着水墨水仙图案的白纱帐换为银红蝉翼纱的九华帐而已。如今,门上悬的湘妃竹帘已经被扯下来扔在一边,窗上的茜纱窗幕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换了颜色,座椅和书案都翻倒在地,笔筒、砚台、毛笔、纸片散落一地,所有的抽屉和衣橱门都大开着,被翻腾得乱七八糟,蒙着尘灰的九华帐内四角结了蜘蛛网,桃花石枕被摔成两半,床榻上的罗衾锦被被人踩了许多个脚印。
  两人略微清扫了一下地面,撤下了结着蜘蛛网的九华帐以及被褥,风敛月又从衣橱中翻找出几件还算干净的家常旧衣裳和被套,平展在床上充当铺盖,于是就算大功告成了。
  用点热水送服了干硬的窝窝头哄哄辘辘饥肠,便该是歇息的时候了。其实把他们带来的马匹拴在庭院里过夜也没什么问题,无需再费劲割草料,但秦将离却坚持把它们牵进了风敛月卧房隔壁的屋子里,顺便割了些青草扔进去,并把风府的大门关牢。“多加小心点总没错。”他解释说。
  三个人再次同榻而眠。不过这一次的地点从马车上换到了风敛月先前的卧房里。让这两个跟自己关系微妙的男人睡上自己的床,怎么想都觉得暧昧,风敛月尽管心无邪念也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
  幸好床倒是很大,比在马车上的时候的境况要好一些。她想起当初有一次陆无眠看看床又看看她,很不怀好意地微笑,她不解其意追问再三,然后他就用具体行动让她明白了他之所以发笑的原因。
  风敛月微微苦笑。那些甜蜜的过往,如今想来,只有痛苦,只有后悔。
  痛苦是因为无能为力,后悔是因为无可挽回。
  在他之前她曾经爱过别的男子,荒岛相守,绝望分离,铭心刻骨,死心塌地,倾尽了少女时所有的爱恋和哀伤。而在她之前他也曾经历过别的女人,沦落风尘,勾栏卖笑,迎来送往,醉生梦死,消磨了少年时所有的意气与期盼。直到上苍把他们撮合在了一起,让他们填补了彼此的缺憾。
  直到……洛阳沦陷。
  克制住情绪不想惊动身边的另外两人,风敛月轻轻闭上了渐渐潮湿的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已经入睡的她被人猛地一把推醒,惶惶然睁开眼皮时第一眼看到的是秦将离的脸。
  “起来!”他简短地吩咐,又一把推醒了徐云帆,“跟我走,马上!”
  出了什么事?风敛月还没有回过神,秦将离已经一手一个地拽起他们,快步走出卧房门来到廊下,沉声吩咐道:“上屋顶去!”随即俯下来一把抱住风敛月的腰,直起身让她够着屋檐。她茫茫然地伸手抓着房顶上的瓦楞,还在发愣,秦将离已经不耐烦地伸手在后面推了一把,直到她整个人都在了屋顶上,只听他说道:“自己抓稳,我要松手了。”然后他当真撒手,风敛月本能地死死趴在屋顶上,刚开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话音未落,忽然庭院外响起一声凄厉的兽嗥!
  风敛月“啊”地惊叫了一声,只觉得毛骨悚然,手足发凉。与此同时徐云帆已经被秦将离如法炮制地弄上了房顶。两人的睡意已经被吓飞到了九霄云外,他们已经辨识出了那是狼嚎!
  “你也快上来!”风敛月冲着秦将离嚷道,仿佛是要响应她一般,又有几声狼嚎响起,而且是从不同的地方传来的,看来他们遇到的野狼不止一只!
  秦将离没有说话,反而快速返回屋内。风敛月在屋顶上看不清他要做什么,暗自着急,她匍匐着贴在屋顶上,鼓着勇气抬头望去,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碧莹莹的兽眼幽幽发光,十分可怖。
  “一、二、三……”她数了一下,约摸有三十来只。
  风敛月这才回想起恰好秦将离先前把大门关上了,没让它们轻易闯进来。忽然见到几只狼蹿上前来,几度腾跃,竟似要跳上屋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幸好风府的墙够高,那几匹狼尝试了数次,皆以失败告终。
  不过是几下子功夫,却让风敛月汗湿重衣,正在暗自庆幸,便听见后面有声响,回头一瞧,只见秦将离一手举着点燃的火把,飞身跃上屋顶。
  “狼怕火。”他的解释一如往日,简短明了而又冷静。火光明灭,隐约可见外面野兽白森森的獠牙。它们果然稍微退后了一点点,但依然冲着屋顶上的几个人嗥叫,似是心有不甘。
  三个人与三十来只狼就这样对峙了一阵。那些狼狌狌低嚎,似乎也在焦急地商议着什么。忽然,它们分成了三拨,一拨继续在高墙底下虎视眈眈,另两拨兵分二路,贴着墙根跑动起来。
  徐云帆失声叫道:“不好!这帮畜牲还真是机灵,它们想搜索其他入口闯进院子里来!”
  另两人听了也变了脸色。他们人在屋顶上还不会有事,可是留在底下的马怎么办?
  秦将离微微蹙眉:“你们留在这儿,我去守着马。”
  “不,你不要冒险!”风敛月情急之下不由得一把抓着他的衣袖,语声惶然。
  “没有马,我们没办法运走那么多粮食。”秦将离不动声色地掰开她的手,“火把你们拿着,我腾不出手来。”
  怎么办?风敛月焦急地盘算着。秦将离一个人应付得了一群饿狼么?就算白日里能够做到,此时却是黑夜,形势极为不利。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在狼口之下保全他们和马匹毫发无损?
  “……鞭炮!”风敛月和徐云帆异口同声地叫道。
  “什么?”秦将离诧异地问道。徐云帆抢先一步说道:“杂物间里面有一箱鞭炮,可以把狼驱走!我这就下去拿!”
  “不行,你不能一个人下去!”风敛月侧过脸,“秦将离,你……”她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秦将离已经会意,将火把交在风敛月手中,带着徐云帆一同去找鞭炮。
  他们已离开,屋顶上只留着风敛月一个人。虽然身在狼够不着的高处,手中又拿着火把,但她心里还是直发毛,不敢跟底下的众狼对视,只得回头仔细看着庭院里的动静。
  那几匹坐骑虽然被锁在屋子里,但它们觉察到外面的狼群的嚎叫和气息,也不由得慌乱烦躁起来,不住地嘶叫扬蹄,意欲挣脱缰绳冲出屋子逃离。风敛月一面听着狼嚎一面听着马叫,心紧紧地揪成一团。猛然一声狼嚎响起,竟是从前院处传出来的。看来是那几匹寻路的狼已经找到了入口窜进风府来了!
  风敛月的脑子里嗡地一声响,眼见形势危急,却是一筹莫展。恰在此时,终于找到鞭炮的徐云帆和秦将离也奔出了杂物间的门口。她急忙冲他们叫道:“狼已经进门了,快上来!”
  秦将离应了一声,吩咐徐云帆抱着鞭炮箱子,再次将他托上屋顶。风敛月连忙把火把插在一边,伸手去帮忙。徐云帆刚刚爬上屋顶来,她便瞥见不远处已经窜来几匹狼,忙叫道:“小心!”说时迟那时快,当头的一匹狼已经赶至,顺着一扑之势张着血盆大口人立而起,毛茸茸的前爪搭向秦将离的后背。
  秦将离头也不回地侧身一掠,一道寒光闪过,他手上凭空多出来的一把匕首竟已经将那头狼开膛破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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