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94章


有时是从密林里嗖嗖射出的冷箭,有时是从山壁上忽然滚落的巨石,有时是群起而攻之的马蜂……更可恨的是他们根本抓不到始作俑者。这些熟悉地势的唐人十分刁钻狡猾,从不曾正面交战,只是不断骚-扰,尽管先遣部队的折损减员还不算很大,赶至轩辕关下的时候也都人困马疲,士气大损的同时肚子里也憋了一股邪火,只想立刻攻破关防,肆意屠杀泄愤之后再抓紧时间好好休整一番。
  倘若守关的将领是刘樨之流倒也罢了,但偏生他们这回遇上的是林慧容。
  陈玉魄与裴茕亲自督战,率领手下人马扼守关口。轩辕关本是易守难攻之地,关墙高耸而又坚固,唐军居高临下,箭如飞蝗。即便是部分匈奴人扛着云梯顶着盾牌冒着箭雨冲至关墙下企图上攀,也会被守军的刀剑砍翻。带头的千夫长见势不妙,命令部下后退,打算撤回到关下安营扎寨,等候后援部队的来临。陈玉魄趁机率七百兵士出关厮杀,而林慧容亲自带领的潜伏在关下树林里的两百死士,也在这个时候冲上关道迎面截击。辽军前后受敌,方寸为之大乱。那千夫长略一权衡,便大声吆喝道:“快,往山下冲!”
  轩辕道狭仄陡峭,辽军拼了命似地从山腰上往下借势疾冲,与在后面紧追上来或迎头拦阻的唐军白刃相接,不时有人被砍翻在地或者滚落下来,怒喝声、惨叫声、利器或钝器与人体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新鲜的血滴落在铺就关道碎石上,污浊一片。
  当战斗结束的时候,已是接近黄昏。山风里挟带着隐隐的腥气,将轩辕关上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暮鸦哀鸣声声里,残阳与血泊一色。
  林慧容将一把血迹殷然的长枪作为拐杖一路行来,一身污血,绝丽的容颜依然满是肃杀之色:“匈奴人的后续部队明早才会赶到,但天准备黑了,我们得要抓紧时间。陈校尉劳烦你先去关里通知敛月她们出来救助伤者,并把有用的东西都尽量搬回去。其余人继续跟我留战场上巡逻,顺便仔细察看,我们的人不论生死都要搬走,匈奴人不论生死都要补上一刀确保不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她大声吩咐着,忽然手起枪落,刺向一具辽兵尸体的咽喉,那具“尸体”大叫一声就地滚开,却没有逃过接下来的第二下,在他凄厉的哀叫声中,枪尖深深刺入他的胸膛,扎了个对穿。林慧容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尸体,笑道:“咱们的甲盔和兵器紧缺,这帮人穿的轻甲剥下来带回去,正好派上用场。”
  风敛月等人正好从关门出来,她皱着眉四处打量,脸色微微发白,却仍然镇定道:“要不把刚才射出来的弓箭也一并搜罗回去好了,刚才射出了许多支箭,剩下的怕是不够用了,现做也来不及。捡回去让军中的工匠连夜重新安上箭头,正好可以对付明早赶来的匈奴人。”
  林慧容爽朗一笑道:“敛月妹妹可真是会物尽其用,听你的。”
  
  林慧容分配了任务,让一众女子清扫战场“拾荒”,收拾起来的箭羽、刀枪,盔甲被摆放成三堆,再由力气大的男子们搬运回去,搬运伤员这些活也是由男兵负责。
  从地上捡起箭羽和刀枪,倒也罢了,但要从死人身上剥下沾染着污血砂土的盔甲,却不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冰冷僵硬的尸体,痛苦狰狞的面目,浓郁的血腥味中人欲呕。风敛月屏住呼吸抖着手指忙碌着,渐渐地镇定下来,麻木下来,只是依然会小心翼翼地只触碰没有血迹的地方,尽量不让自己身上手上被弄脏。
  几度往返,正在忙活,忽然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叫她的名字。风敛月回头,正瞧见秦将离扶着庞大海颤巍巍地行来,两人身上俱是血污狼藉。见她回头,秦将离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用下巴朝着庞大海一点:“他负了重伤,你来帮帮忙。”
  庞大海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平日倒也罢了,刚才的一番恶战耗尽了我方战士的体力,难怪秦将离一个人搀扶不动。
  风敛月略一犹豫,还是起身奔过去,中途被一具尸体僵硬的手臂绊了一绊,她趔趄一下站稳身子,快步向前搀扶住庞大海的另一侧手臂,手腕手指立刻触到凝固的污血。他们一步步向着关口行进,庞大海盔甲上的血迹和泥土一点一点地蹭在她洗得发白的半旧衣衫上,风敛月的眉头也随之一下一下跳动。
  “呵~”秦将离忽然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风敛月莫名其妙地瞧向他。
  “笑你。”他发白的唇角微微上扬出愉悦的弧度,明明是身上脸上都是污血和砂土,狼狈不堪,却让风敛月的心脏漏跳一拍。
  “笑我?”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茫茫然地反问。
  “你……明明满脸都是想要躲得远远的样子,但还是马上跑过来帮我忙。”
  “……”风敛月默然,忽然发觉——他的脸色竟是那么苍白,就跟正被他和她搀扶着的庞大海一样!
  “你……是不是也受重伤了?”她有些惊惶地倾身打量着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走过的路上都有新鲜的血迹,一滴一滴渗出他的盔甲,掉落在吸饱了死者与伤者血肉的土地上,触目惊心的殷红。
  是他的血。
  
  
-->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那句话:谢谢能够耐心看下来并给我支持鼓励的童鞋
最近比较恶趣味,内容提要走惊悚路线,自己也无奈
碎碎念:小秦啊你就是个诱受,小月你就是个没出息的小弱攻啊 
                  心亦随风动
  5、心亦随风动 推倒与反推倒
  
  初战告捷,一千多名辽国士兵,除了十来个侥幸逃走的,其余都丧命于轩辕关前的狭仄山道上。这是匈奴入侵以来,唐军取得的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胜利,但林慧容脸上的笑容很快就烟消云散。
  伤敌虽上千,自损亦有三百余。这三百余伤亡士兵里,陈玉魄的部属占了八成,另有两成是林慧容的手下。
  陈玉魄主张见好就收,火速后撤。林慧容告诉他的消息让他放弃了“壮烈殉国”的打算,所以也不想将自己的性命与部属轻易损耗在轩辕关里。林慧容眼见他去意已定,也不再试图劝说。于是当夜,轩辕关的驻守者只剩下了林慧容麾下的四百多人。
  “辽人悍勇,又是以众敌寡,这轩辕关终究是要陷落的。”林慧容巡视过高耸的关墙,她的步子又快又大,让跟随着她的风敛月差一点跟不上,“我们要做的,是坚守十天。”
  十天的功夫,说长,对于整个战局而言并不长;说短,对于这驻守轩辕关的四百个人而言并不短。
  尽管占尽地利之便,毕竟兵力上差距悬殊。何况,他们接下来将要在毫无后援的条件下孤军抗衡匈奴人的南路大军。届时就不可能像第一场战斗那样出关去捡拾回收武器装备了,轩辕关的物资储备使用一分就少一分,越往后拖形势就越危险。
  “轩辕关,还有后面的古崤关,函谷关,多拖延一点时间,就能够给长安的守军多一点时间。我决不能容忍长安再重蹈洛阳的覆辙……”林慧容喃喃自语,风敛月在一旁默默听着,目光慢慢滑向那些持戈披甲的战士们。一场战事无论结局是成是败,总要有活人的血肉来作为生祭。十日之后,这座饱经硝烟的巍巍古关还会剩余下多少人?
  然而别无选择。
  
  匈奴人的后续部队来得比预想中的要迟。
  南路大军统帅鸠善吸取了先遣队伍贪功冒进的教训,勒令集结好的主力部队缓慢推进,稳扎稳打。林慧容眼见游击无效,又苦于兵力不足,只得将派出去骚扰的小股队伍全部召回。尽管不能再偷袭,倒也给了林慧容这边人马多几日的喘息时间。
  搏击,烹饪,洗衣,疗伤,缝补,这些都不是风敛月擅长的事情,尽管她都会做。
  还有割草。
  风敛月收起割草的镰刀,看着自己的手上新添的被草叶割出来的血痕,轻轻吹了口气,缓解伤口处隐隐约约的痛痒。
  人手有限,林慧容等人忙于防备匈奴人进犯,刘秀白瑟等一干年轻姑娘还小,还要忙着照顾伤员。有些别人没有想到而她恰好想到的事情,风敛月就默不作声地做完了。
  她走进马厩,身上新鲜青草的腥气引起了那些马匹的注意,争先恐后顿蹄摆尾地乞食。风敛月一路走一路将背篓里新割的青草扔过去。马厩的最里头拴着一匹枣红马,正是秦将离的坐骑“破风”。
  一人一马对视了片刻,风敛月微微笑起来,用一根草杆轻轻抽了一下马背,然后将背篓里剩余的青草全都扔给了它。
  “哪,看在你家主人份上,就这么扯平了。”她和颜悦色地对它说。
  
  我方的死者已经入土为安,对于伤者,林慧容下令不惜用他们所能拿到手的最好的药物和食物来供应。对于这个早被去职的将军而言,这四百多名新旧部属就是她手头上仅有的资本,就像是农人珍藏的粮种,新妇压箱底的嫁妆,不得已使用的时候也要尽量减低其消耗程度的。
  轩辕关有现成的军营,容纳四百余人绰绰有余。风敛月走回军营的时候,正瞧见白瑟端着一铜盆的血水从庞大海住的屋子出来,一见到她忙叫道:“敛月姐姐过来帮我擦一把汗,我手脏,汗都要流到眼睛里啦!”
  风敛月含笑上前用袖子擦了擦少女汗湿的白皙额头,道:“还有几个伤员?我帮你吧。”
  “伤口我都处理过了,不过也到了进餐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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