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123章


  “传令下去,以后运粮草,每队至少要凑集五百军士才能行动,否则宁可缺粮也不许出发,以免又遭遇偷袭!”天色渐晚,他只能放弃追击的打算,只能捏着鼻子便宜了那群狡猾凶狠的游击者了,但亡羊补牢时犹未晚,下一次,就不会再吃同样的亏了。
  
  夕阳隐没,月华浮现。随着时间推移,又是玉蟾西沉,朝日东升。秦岭深林里的潜伏者们清点好战利品,开始享用他们粗陋的饭食,说笑着把身上的棉衣脱下来挂在树枝上晾晒。
  “冬天真好,没有蛇虫骚扰,要是夏天啊,山里的蚊子和蚂蟥早就围着咱们大快朵颐了!”
  “切,你真没见识!冬天也好不到哪里去,融化的雪水一下子就把棉衣打得湿漉漉的,幸好正午的太阳还有点暖意,能够把衣服晒一晒。要是一天到晚都阴着天下着雪啊,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队伍里最活跃的莫过于蓼蓝,最沉默的却莫过于秦将离。
  他原先就有些淡淡的不甚随和,如今更是寡言罕语,除去讨论军情的时候能够听到他出声,其他时候简直比哑巴也强不到哪里去。
  过了一会儿,晾晒的衣服表面干燥了,众人又纷纷忙着把衣裳翻面继续晾晒。只有秦将离把衣裳拿下来穿在了身上。蓼蓝见状便好心地提醒道:“怎么了将离?湿衣服穿了容易着凉,别图省事逞强。”
  “我衣服的里层不湿,所以把外层晒干就行。”秦将离很难得地开口解释。
  “真是奇了怪了,你的衣服里层怎么不湿?”蓼蓝好奇地拉起秦将离的衣角想要探查个究竟。秦将离却不喜他这般拉拉扯扯,冷着脸把自己的衣角夺了回来:
  “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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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愁煞人
  7、风雪愁煞人
  
  乱世里人命轻贱如蝼蚁。
  长安城变成了一架硕大的绞肉机,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地绞杀着大唐军民与匈奴军士的生命,原本是灰黄色的巍巍城墙上洒遍了双方士兵的鲜血,呈现出诡异的暗褐色。士卒流汗流血,将领亦在殚精竭虑,机变百出。
  城中贮备的箭枝几近耗尽,林慧容献策收取铜器让工匠熔铸成箭头,齐王李瑛采纳此策,但并未在民间征收铜器、木柴以供军需,而是下令拆取一部分宫中的铜柱来铸箭,砍伐御花园中的树木来削成箭身,以免影响市井平民生活、扰乱城中秩序。李瑛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也是留守长安城、誓与国都休戚与共的唯一一位皇族,虽背负着“兵谏”的罪名,却赢得了众人敬慕感念。一时之间,长安城里,人人皆称颂齐王贤德英勇,却有意无意地淡忘了那位“西狩”的帝王。
  匈奴羽陵部大军使用云梯攀援,被唐军以火箭击退,云梯烧断。辽国元帅鸠善动用了撑犁王结罗赠与的攻车,摧毁了长安西角的一处城墙,被唐军拼死击退,又调遣民夫赶工搬来巨木立成栅栏封住缺口,辽军撤退时来不及运走那辆沉重的攻车,唐军顺势将其浇上桐油焚毁。为防备辽军点火焚烧栅栏,林慧容又下令用滚水从栅栏顶上浇下,天气寒冷,滴水成冰,便在栅栏上结成了保护的冰层。唐军将士在栅栏顶上以弓箭守护,下面众民夫抓紧时间挖土运砖在栅栏后砌墙,填补上了原先被攻车撞毁的城墙。
  反复不断的煎熬和围困,使得长安城里每一个人的心里都蒙上了厚厚一层阴翳。物资的匮乏,尤其是粮食和药物的日益短缺更是让人揪心。城中的马匹,除了搬运物资的军马之外,其余的都被宰杀了。
  长庆七年十二月十五日,深夜,却有人孤骑策马奔行于白雪纷飞的黑暗街道上。马蹄得得应和着风声阵阵,细碎的雪花落在黑色的大氅上,来人不管不顾,直到停在一处院子门前,他跳下马背,一抖身将那些雪屑洒落,抬手用力敲门。
  过了一阵,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后传来风敛月欣喜又带点埋怨的声音:“之寒你回来了,我早说过不要你时常出去的……呀?楚,楚大人?”
  楚决明挑眉看着她,面无表情,神色莫测。这让她震惊中又徒然升起一种隐约的惊慌。一阵冷风吹过,风敛月不禁缩了缩身子——她着急着开门,刚才只在原来穿的家常衣服上披了件小棉袄。
  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是楚决明的手。
  “跟我走。”他说。
  风敛月狐疑地说道:“这么晚了,楚大人要带我去哪里?”她很想把院门给掩上,但垂目看到楚决明已经一条腿迈进了门槛里,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就算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要事,也得先说明个来意缘由吧。”
  楚决明哼了一声,他原本已经心情极差,但看到她戒备的模样,心里却有股火气不住地往上窜。
  “和你想的一样,劫财,劫.色。”他笑得讥诮。
  “什么?!”风敛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已经一指点了她的睡穴。风敛月软绵绵地歪倒在轮椅车上,楚决明一把将她扛起来,顺手带上了院门。先前趴在屋里打盹的元宝惊醒并奔过来的时候,已经只能对着闭合的院门狂吠。
  重新骑上马背,楚决明用大氅裹住了怀中昏睡的女子,随即便纵马朝着原路奔去,最后停留在慈恩寺大门,那里已经有几个侍卫守候,楚决明把风敛月抱下来,已经有侍卫把马匹牵走,他一路抱着她走入寺中大殿,放在一个干净的蒲团上,才对着里面的人说道:“多谢凤凰将军借马一用。”一面说,一面解了风敛月的睡穴。
  风敛月嘤咛一声醒来,正恨不得抬手给他一记耳光,猛然间瞅见前面不远处的女子,诧异道:“林姐姐?你——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哪儿?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她眼波一转,又认出了林慧容旁边还有一位红袍官员,容貌妍丽,竟是黄门侍郎秦南星,想不明白这两个人是怎么扯到一处去的,心中越发诧异。
  林慧容大概是刚刚从城墙上撤下来的,身上战甲未褪,她朝着风敛月略一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解释道:“这是慈恩寺,距离你现在的住处并不太远。刚才我们一行人路过这里,想进来避个风雪生个火煮点热汤喝,没料到……”
  “没料到什么?”风敛月颤声追问道,脑海中立时浮起不祥的预感,心一下子揪紧起来。
  林慧容沉默。旁边的楚决明沉声说道:“将军他们在灶台下面发现了一具尸体。白瑟想起最近都是我主持和负责这一带的粮食发放和治安维稳工作,就把我找过来辨认。我已经看过了,再找你过来确认一下——”他一扬手,旁边的侍卫手中拿着一块碎布走了过来,“今天解之寒穿的,是不是这样的衣裳?”
  那碎布上带着棕褐色的污迹,仿佛是干涸的血迹——风敛月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幸而楚决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她缓了几口气,哑着声音道:“之寒热心,常常出门去帮人看病扎针,我劝他说外面太乱别出去乱跑,他就是不听……不过,能不能……让我看看?”
  林慧容轻轻摇头,道:“其实楚郎中和白瑟已经可以确认,敛月妹妹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再看了。我已经下令把他安葬。”
  风敛月嘶声道:“之寒,他……他是怎么被人害的?”
  林慧容不忍地保持缄默。楚决明扶在她肩上的手紧了紧,才说道:“城中现在有些幼童失踪,等到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几乎只剩下头颅骨架,身上的肌肉内脏都被吃了……”他的话音停了下来,只因为风敛月已经晕厥过去。
  
  他走出产房,守在门口的松赞格吉立即冲了过来,红着眼睛问道:“怎么样了?”
  尽管是不甚忍心的,但他还是直接了当地向对方道明了残酷的现实:
  “大红止不住,就靠着参汤吊着一口气了,王子快进去吧。”
  松赞格吉魁梧的身形像木桩般地晃动了一下,一把推开他,扑进了产房里。他倚在门口,凝望着远方。今晚没有风雨,但很冷,呼出的气息在俊秀的面容前凝成淡白色的薄雾。雪山之上的夜空幽蓝静谧,越发显出那一轮圆月清光湛然,如此安静,如此圆满。
  没过多久,产房里传出了男人的痛哭声,与断断续续的呼喊——松赞格吉在嘶哑地喊着亡妻的名字,那样嘶哑浑浊的呼喊,是永失所爱的悲戚,撕心裂肺的痛苦,阴阳两隔的绝望。
  尽管已经司空见惯了生离死别,他还是不由得大步向远处走出几步,不忍再听。
  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如堕冰谷般的寒冷,冷意随即变成了锋锐的尖刀,森森然刺入心口,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尽管只是一瞬间的异样,他还是不由得有些诧异地蹙起了眉头。
  这走神或许只有片刻,或许是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直到有个侍女踏雪姗姗而来,耳上的银饰在月光下闪动着幽蓝的光晕。她朝着他恭恭敬敬地行过了礼,才说道:“公主那边传话过来,说她已经知道格吉王子这边的事情了,公子劳心费神半日,且请回去安歇。”她的汉语说得并不流畅,吐字却很清晰,这在吐蕃这里已经是十分难得,“公主还说,王子这边心神大乱难免失了礼数,她那边已经备下一点薄礼,还望公子笑纳。”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尽早去向她禀报了。也难怪她如此挂怀,这吐蕃国宫廷与朝堂上的争斗角力,并不比大唐逊色半分。出身高贵又两情甚笃的爱妻一尸两命,这对于三十多岁仍未曾当上父亲的格吉王子是何等沉重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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