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124章


前两天还有传言说,国主宠爱的那位冰兰夫人梦见天上的北极星落入了她的怀中,五彩的祥云随之缠绕在她头顶,宛如王后的华冠……
  他微微颔首,神色忽然显得十分疲惫。
  “好。”
  
  “敛月!”林慧容叫出声来,正欲上前,袖子却被秦南星一扯。林慧容皱眉,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风,秦南星一脸不以为忤的表情,却还是乖乖放了手。
  顾不得面前那两个人的暗潮汹涌,楚决明已经蹲下身来,用手指在风敛月鼻下一试确认她并未闭过气去,这才稍稍放了点心。抬首对林慧容道:“将军军务劳碌,早些回去安歇罢。下官自会张榜并告知附近居民小心提防,且莫教暴行重演。”
  林慧容沉默片刻,黯然道:“如今城中尚有余粮,却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绝,再过一阵子,只怕断粮了当真要人相食啊……”她瞟了一眼风敛月,正要唤醒她。楚决明已经说道:“恭送将军与黄门侍郎——至于敛月姑娘,由下官把她送回去就好。”
  “那就劳烦楚郎中了。解之寒的尸体我们带走安葬,若要她看了,只怕更受不了。”林慧容叹了口气,转身出门。一直未开口的秦南星挑了挑眉,目光有些异样地在两人的身上转了转,却仍是一声不吭,抬腿跟着林慧容走了出去。门外的脚步声、说话声渐行渐远,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楚决明和昏迷的风敛月两个人。
  一灯如豆,无法给这空荡荡的佛堂带来更多温暖,潮湿的寒意从地上的青石砖往上飕飕地蹿起来。他的手指轻轻触了一下她的脸,触手冰凉,原本非要把她带来这里为的是处理解之寒的后事并提供线索,但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了。兵荒马乱之时,什么恶劣事情都可能发生。就算能从风敛月这里询问到解之寒这天去的是哪几户人家,也不好调查和锁定凶手是谁。楚决明苦笑了一下,他本是不信鬼神之人,此时心中却惟愿当真有鬼魂托梦。
  
  模糊的意识逐渐地积聚起来,风敛月渐渐感觉到了刮过身边的风雪和冷气,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似乎在移动。
  她醒了。
  睁开眼,看到的是雪夜中的街巷。长街无人,唯见风卷雪舞,每一家每一户的窗子都是黑洞洞静悄悄的,仿佛一座死亡了的荒城。她身上裹着黑色的大氅,而一个男人背着她行走着,脚步踏着雪屑沙沙作响。
  她知道他是谁。
  身子僵了一僵,而楚决明应该是觉察到了,脚步略微一滞,但既然她不说话,他也就继续沉默前行。
  “这是去哪?”为了维持平衡,她一面扯住他的衣袖,一面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因为行动不便,尽管已经在长安住下几个月了,她却不曾逛过这里的街市,对路一点都不熟。
  “去舍下。”楚决明淡淡回答,“不太远,马上就到了。”
  风敛月一怔,抓着他衣袖的手指不由得一紧。
  “这……”
  “我就有这般招你不待见么?!这种时候稍微依附我一下也不行么?!”楚决明突然发怒,她伏在他背上,可以觉察到那一瞬间他身上的肌肉在突突跳动,“这世道这么乱,孤零零一个离开轮椅便不能奔走的女人简直就是块砧板上的肉。要是遇到什么危险,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帮你救你!”
  风敛月被他突然的怒火吓到了,张着嘴支吾着不敢说话。楚决明在那一吼之后气也消散了些许,缓下了口气道:“我先前包下了前头温汤胡同里的一处民宅充作寓所,倒还清净宽敞,距离储放这一片区域粮草的长安府不太远,治安也过得去。和我一起租下这处院子的同僚平日里都不在,你且先住在我房里,我去他那边歇着。明日我再回解家一趟,把你的行李和服的药都搬过来就是。”
  他先前把连帽的大氅用在了她身上,自己露在外面的双耳冻得通红。无法对这近在咫尺的景象视而不见,风敛月抬手隔着袖子轻轻捂住了他的耳朵。
  “我如今就是一个废人,你,还有林姐姐都是大忙人,我真不想太给你们添什么麻烦……”
  真要那样做了,说得好听点是依附,说得难听点是依赖。
  一个年轻女人依赖于一个年轻男人,其意味和走向不言而喻。
  她曾经依赖过秦将离,最后得到的只是遗弃和伤害。说她是懦弱也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罢,她是不想再冒这样的风险了。
  她小小的举动让楚决明紧绷的脸随之柔和下来,尽管她的话语里还是流露出反对和疏离的意味。
  “我不怕被你麻烦到,只怕——”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现在只恨自己先前做事太犹豫太迟疑。早知道——之寒会不幸遇害,我就算是用抢的,也要你们弄到我那边去。”
  他不提到解之寒还好,一提到风敛月就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那般滚出来。
  她对不住解之寒,她本应该在他出门之前更加坚决地拦阻他的;她对不住解青囊,她答应了这个慈祥老人临终前的托付的。他们祖孙对她有大恩,可她却不曾照顾保护好解之寒。
  如果可以,她甚至愿意以身相代。之寒,他那么聪明伶俐,那么乖巧懂事,那么善良热心,长大后一定能有远大的前程,他还那么年幼,怎么就出了这种祸事呢?
  可是,无论怎么悔恨自责都没有用。就算是痛不欲生,悔不当初,之寒都不会回来了。那个给她配药、扎针灸的小神医,成日忙里忙外把家务事做得井井有条的小大人,已经惨死在了这个深寒彻骨的雪夜里。
  听到她的哭声,楚决明的心里更是不好受。虽然没有像风敛月那般有跟解家祖孙的长久接触,但解青囊和解之寒于他有救命之恩。在林慧容叫他过来辨认那残缺不全的小小尸体的时候,尽管他没有像白瑟那样当场哭昏过去被人抬走,着实也是痛彻心扉。所以他并没有出言宽慰,因为他知道,让她好好哭一场把悲痛发泄出来,才能好受一点。
  “抓紧了,可别教我脚下一打滑把你给摔下去。”他只这么提醒到。
  风敛月的肩膀随着哭声不住地颤动着,泪水一滴一滴从楚决明的领口落入,渗入他肌肤的纹理中。不知不觉间,她的手臂从拽着他的衣袖改成搂住了他的脖子,两个不再交谈的人,身体却相贴得这般紧密,仿佛是两只冻僵的鸟儿,在风雪的呼号中彼此提供并索取着仅有的温暖。
  
  “咔——”一声树枝折断的脆响,在静夜里显得格外突兀,面对众同僚的瞪视,秦将离头一遭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正瞧见自己身上的棉衣已被划破了一个口子,露出了里面的棉花。
  “没啥的没啥的,又不是正准备去偷袭劫营——”蓼蓝拍拍他的肩膀打着圆场,“马上就回到营地,拿针线补一补就好了。”
  他们目前所驻扎的营地就在秦岭深处的一处树林里,几处用冰块和树枝搭起的小屋,避风保暖,只可惜不能生火,光线也不太好。秦将离换上夹衣,找了针线,拿着那件脱下的棉衣坐在屋门处借着雪地上反射的光线察看。
  毕竟是许久没亲手做缝补的活计了,而且天寒地冻手指僵冷的不甚灵活。不过他又不是要学女人家刺绣,将就着补上也就过得去了。
  一个疏神,手指几乎被针尖戳到。
  一瞬间,他又想起了风敛月。
  想起她清澈澄净的目光,娇媚含情的笑靥。曾几何时,已经变成了他在这个荒芜暗淡的世界里所能够攫取和占有的唯一一份暖色。
  而在耳边呼啸的风是那样的寒冷,越发彰显出此时此地的阴冷与空寂。
  他闭上了眼睛,让自己被蓦然笼罩上来的冰冷黑暗完全淹没。
--> 作者有话要说:我现在在找工作+作课题+科室工作中,焦头烂额,现在想想,还是想办法尽早把本文完结了吧……
祝大家元旦快乐! 
                  温泉石上流
  8、温泉石上流
  
  所谓温汤胡同,顾名思义,此处有温泉。长安城内有几处温泉水,其中最有名的一处在皇宫禁闱中,乃是皇帝后妃才能够在其中沐浴的倾华池,齐王李瑛,以及林慧容的将军府上亦都占了一处,剩下几处也多是给达官贵人的府邸占去了,唯有温汤胡同里这处温泉是对市井百姓开放的。温汤胡同里的住户也颇有经济头脑,缘于这个得天独厚的优势,此地的房宅无论是短期暂居还是长期租赁,价钱都比其他地方同等条件的屋子要贵,尤其是冬季,完全是翻了一倍——只因在夏日炎炎汗出如浆时人们未必能体会到温泉的好处,在寒冬腊月里这里简直是人间天堂。
  风敛月睁开眼睛,好不容易才成功勒令自己离开温暖的被窝,卧房内的一切陈设都十分简单,几乎和客栈的房间差不多,寻常单身男子居所的风格。她坐上轮椅车驶出了屋门,瞧见窗台上搁着食盒,一伸手便抓了过来,沿着回廊又经过一处房间,正是现在楚决明占用的卧房。尽管知道他应该不在家,她还是特地侧耳听了听,确认里面没人。再往前行又是一处屋子,一推门,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便是用引来的温泉水灌就的浴池了。
  掩了门,风敛月把食盒搁入一个木盆里,再将木盆放在池中任其飘浮,才一件一件褪下衣衫,步入了温暖的泉水中,热气从全身毛孔渗入肌肤,传遍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说不出的舒服。沐浴更衣过后,她用一条发带将湿漉漉的头发松松挽起,捞起那木盆,食盒已被温泉水蒸得温热,乃是黄杨木雕就,上面雕花描漆十分精致,打开来,里面却盛着用稗稻掺了豆子煮成的粥饭——身处重围中的长安城,楚决明这些朝廷命官如今也只能吃得上这等饭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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