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怀采薇

第49章


  那日若萱的话犹且在耳——
  “你若是喜欢,我叫人栽植一些过去。不过切记,这花叶有些微的毒素,不能服用的。”
  段诏安中毒已久,因为是慢性的毒药,所以一直都没有人发现,直到病危,已无药可救。而玉玲珑本不是西翎国所能找到的花,故而它的毒素不为人知,即便是宫中最好的御医也没有办法对症下药。
  这花的毒性,除了若萱,可还有别人知道?
  心中突然觉得有种难以抑制的难过,难道我心心念念想着与之相守一生的人,竟会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我冲上前一把抓住那宫女,“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她惊慌失措地看着我,纤弱的肩膀有轻微的颤抖,却是没有说任何话。
  安随遇上前一步拿开我的手,诧异道:“怎么了?”
  那宫女一经我放开,忽然迈开步子跑了起来,我本欲追去,但是想着安随遇就在身边,以他和段诏安的关系,要是让他知道段诏安的死和若萱有关……我或许会更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其实心中已经确认了那个答案,又何必非要听到一个当事人的解释?我闭了闭眼,又再度张开,可想见自己眼中是一片空茫。
  安随遇试探地叫了我一声,“堇荣?”
  我轻声道:“神仙,你还要继续留在宫中吗?”
  他略一踟蹰,眼神中有些惨淡,继而看着我答道:“自然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我微微点头,“那么……陪我去一趟长白山吧。”
  安随遇显然一怔。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萌生这个想法,只是觉得这个皇城压抑得我快要忘记自己是谁。我不想离开若萱,但是……现在离他越近,我心中的担忧就越甚,我害怕自己眼中的云若萱早已不是当日在洛城遇见的那个人。
  我现在只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在一个没有高墙的地方喘一口气。
  ——这不会是永远的离开,再次回来的时候,我希望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一切,那时候,不管这场宫中的斗争有没有过去,我都会坚定不移地陪伴在他身边。
  而现在……我微微抬起头看着安随遇,“神仙,对不起,就当是借你的法力用一下,因为我突然,很想念那个地方。”
  那个,我与他初识的地方。
  安随遇凝神看了我一眼,眸光中不知为何竟然带着些苦涩的笑意,说了句让我不明所以的话:“也许,是应该回去一次了。”
  他轻移右手,一道耀眼的白光从他掌中绽开,下一刻,指天剑已然化成实体,出现在我们身前。
  “我只负责带你过去,要想再回这里的话,你自己想办法。”
  我蹙蹙鼻子,点了点头,心中暗自道:神仙就是神仙,他竟然一眼便看出我还想着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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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七 昔我往矣(上) ... 
 
 
  剑光倏忽。
  站于指天剑上,宛如行于风中,只听得呼呼的风声在耳畔直响,眼前的景象瞬息万变。到达长白山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还要快许多。
  终于再次见到那林立而起的奇峰,山顶上有大片白色的浮石与积雪,远远望去,便觉得心尖流淌过一丝清澈的冰凉。山上的气温异常寒冷,而因为一千四百多年都生长于此的缘故,我对这样的气候已然非常适应,并未觉得有任何不适。
  漫山遍野都在白雪的覆盖之下,但是那些参天的松林依然苍翠如初,在寒风刮起的时候,抖落枝叶上的积雪,顷刻间似乎下起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雪。
  我放轻了脚步,踩踏着满地的积雪,想在树林间寻找一个熟悉的角落……那或许便是我曾经的栖息之地。
  安随遇走在我身后,似是忽然有了什么感触,轻声念起前人的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是我熟悉的《采薇》。
  不知从何时起,铭记于心的诗句,几乎夹带着沁入骨血的沉沦与迷醉。
  我不由得喃喃低语道:“第一次见到若萱的时候,他就靠在树上吹着这首曲子。”
  安随遇忽的止住了话语,沉默地走在我后面。
  我踩踏着地面上的白雪,轻轻地击掌打着节拍,低声唱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暮止。”
  我不知道现在心中是快抑或不快,只低声地唱念着,在这少有人烟的行道上击节而歌。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寒风如纱,雪雾如幔。
  我的歌声并不好听,但是这般浅吟轻唱,在低低回旋的风中,似乎飘荡着轻微的低喃,反反复复、意犹未尽。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散开的头发随着我的动作轻拂开来,微带些凌乱,滑过脸颊、鼻子、眉毛……发梢最终还是停留于腰间。
  若我还是那个为经历过人事的人参精,此刻是否就能单纯地享受着一个妖精的快乐?一个人的世界里,也可以欢喜,也可以歌唱。
  但是……还有但是啊……
  我只顾自己唱着歌、踏着凌乱的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安随遇终于忍不住似的叫了我一声,语声无奈道:“你这样疯疯癫癫究竟要到何时?”
  我停顿下来,转过头对他嫣然一笑,“原来神仙也有不耐烦的时候。”
  他看着我,一筹莫展的样子。
  “神仙,我现在……只是想唱歌。”
  我转过身,依旧轻歌、慢舞,旁若无人。
  等到终于觉得累了,停下来,回转过身,看到身后的雪地上已经留下一排长长的脚印。
  安随遇还是跟在我的身后,雪花徐徐飘落,积在他宽阔的肩上,就连他的眉眼,都染了一层清霜似的白色。
  他静默着脸,定定望向我,“胡闹完了?”
  我低叹了口气,踩碎积雪,胡乱答道:“算是吧。”
  安随遇表情未变,黑眸暗如子夜,举步走上前,肩上的积雪碎碎落下,“那就开始做正事了。”
  “正事?”我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离开西翎皇宫到长白山,本就是找个地方喘口气而已,又何来的正事?
  安随遇正色道:“你不是想找回自己曾经的记忆吗?”
  我一听之下又惊又喜,“你有办法!”
  他微微挑眉,“你不是一直都叫我神仙?”
  我看着他,言笑晏晏,“神仙神仙,当初是我不好,下的什么破咒,让自己一千多年都白活了。”
  安随遇道:“要想起来不难,我之前没有帮你,是怕你回忆起来之后,就不能笑得这样开心了。”
  我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都是些……不好的回忆?”
  安随遇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可要自己想清楚。”
  我明白他的担忧,遗忘是一种痛苦,而记得又是一种痛苦。但是想想上次龙儿传达给我的那些画面,似乎并没有什么过于忧虑的地方,想来在长白山上的生活,千年都如一日,是平淡地并无任何波澜的。
  只有在回忆的最后……那个冬雪覆盖下的初晨,为何会由一个素不相识的孩童来打破所有的平静?
  我看着安随遇,坚定地点点头。
  他淡淡一笑,忽的抬起右手的两个手指,似带着剑光般,在我眼前劈分出一块明亮的光影。
  “这里,便是你回忆的入口,自己走进去看吧。”
  我在原地站了片刻,不再做他想,走入那一块白光之中。
  风声骤然静止。
  当白光散去,我发现自己仍旧身处在一大片白茫茫的雪地里,环顾四周,这里也还是长白山,只是安随遇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刚才地面上的脚印也都消失无踪。
  眼下,虽然是白雪皑皑,但是依旧天际可见晴光,不似方才我和安随遇所处的地方,寒风吹彻。我试着走了几步,终于发现问题的所在,这里是长白山,但又不是刚才的长白山。
  我身在我的记忆中。
  四野寂静,无风,绯红色的霞光隐现与天际,晴空如洗,灼灼绚丽。这样晴方初好的天气,让我无端地生出丝丝困意,似乎这山水间都呈现出了一种胭脂般娇媚的色泽。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该前往何处。
  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是有些急促、又带着些许无奈。我听那声音似乎正是往我这个地方来的,不想惹上什么麻烦,便化作一株人参,找了棵古树,在它身边坐下,把半个身体藏进了泥土。
  待那人走近的时候我才看清楚,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许是因为好不容易才爬上山的缘故,面容很是憔悴。
  他的衣服上有很多划痕,有几处甚至还沾染着干涸的血迹,我仔细看的时候,发现脸上竟然也有几处刀伤。他一手拎着一柄短剑,另一只手……竟然抱着一个孩子!
  男子向我走来,在我身处的这颗古树边将孩子放下,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他说道:“这里据说住着神仙,我把你放在这里,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能不能活下来,看天吧。”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话语,这不正是龙儿让我看过的那个场景吗?我心中骤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是回到了十多年前。
  眼看着那个男子走远,我很想上前把他拦住,问清楚究竟是什么缘故,要将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丢弃在荒野。这样一个命垂一线的孩子,要是我不在这个地方、他又没有遇到别人的话,是否就要命丧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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