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怀采薇

  我想到龙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就忍不住大笑起来，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道：“明白了、明白了！”
  说说笑笑来到千阕楼，我直接便往龙儿的房里去。原以为他见到我之后会迫不及待地跑上来，不料那孩子只是愤愤地看了我一眼，随即一转身，小屁股往凳子上一摆，自顾自吃起点心来。
  我走上前，一把拎起他的耳朵，“小家伙，你不认识我了？”
  龙儿张大嘴咬了口糕点，“我才没有你这样总是把我随便扔下的姐姐！”
  我在他盘子拿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还知道我是你姐姐就好，唔……味道不错。”
  龙儿哼了一声，把盘子抱在手里，“那是从前，现在已经不是了！”
  我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小心眼，我不就离开了几天，你至于吗？”
  “几天！”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走的时候才是秋初，现在一个冬天都快要过去了，这能算是几天吗！”他一张小脸气鼓鼓的，几乎变成了一个圆形。
  我笑嘻嘻地走上前捏捏他的小脸，“龙儿啊，不生气了，姐姐下回带你一起去京城玩好不好？”
  他摸了摸鼻子，“只怕你现在这么说着，到时候又变卦了，上回在云大哥家的时候，你一声不响就走掉了，我找了云意好几次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到那次的不愉快，我沉下脸来，“你既然知道是什么事情，就应该明白我的心情，我当时只想快点离开，哪有心思思考那么多？我走之前可是有嘱咐望空道长代为照顾你的，再说了，你云大哥才不会让你受委屈，总比跟着我强。”
  “可是我会着急啊！”龙儿小嘴一别，抓着我的手道：“你在我未出生的时候就说过会一直照顾我的，除了你，我谁也不跟！我认定了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代替！”
  我心下感动，紧了紧他的手道，柔声道：“好了，我答应你，以后不管去哪里，都不会把你丢下的。”
  “即使是刀山火海！”
  我点点头，“好，即使是刀山火海。”
  勾过小指，龙儿终于开心了，把他手里的糕点盘子往我手上一放，“姐姐你先吃着，我是时候找楼先生练字去了。”
  看着他雀跃地跑出去的小身影，我忍不住笑笑，这个看上去只有孩童般大小的龙儿，其实心智绝不输于一般人。楼千夜也不知有何等的能耐，竟然换得他称他一句“先生”。
  ————
  传闻千阕楼中有一花圃，聚集了无数天下间绝无仅有的茶花，眼下虽不是花期，但也却是闻得见隐隐香气飘散于凛冽的风中。
  夜色低垂的时候，我独自往那花香传来的地方走去。
  兜兜转转，前方的一处琉璃瓦下，隐约可见那风华耀眼的人独坐在桌边，真细细观察着眼前的一株幼苗。
  我向他走去，笑道：“终于被我发现楼公子种花的地方了。”
  他见我突然到来，微有些错愕，继而轻轻放下手中的花，“堇荣姑娘怎么来了？”
  “自然是被花香所引啊。”
  楼千夜大袖一摆，置于桌面上，我这才发现他的衣袖上用金线勾勒着一朵绝美的花朵，几乎比真正的鲜花还要美上几分。它分明不是活物，却偏就让人感到有生命一般，且无端地认为这是一朵有脾气的花朵，宛如倨傲高洁之人，态度有些难以亲近。
  楼千夜察觉到我对这花感兴趣，笑道：“当初若萱见到这花朵，也是你这样的表情。”
  我问道：“这花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
  “它就是活的。”楼千夜伸手轻轻抚摸着那片片花瓣，放佛是在看着最心爱的人，“这花有灵，因为听鸢的眼泪曾经洒在上面。”
  “听鸢？”
  “她是白茶花妖，这些花……都是为她而开的。”
  我看了看周围的白茶花，问道：“她现在就在这里？”
  楼千夜的面部微起了些苦涩，缓声道：“听鸢已经离开很久了，我也不知道她何时才会回来。”
  他这样的神情……若非对那花妖饱含着无尽的深情，是不会流露出来的。
  “楼公子一直在等她？”
  楼千夜微点了点头。
  想到半年前的白茶花会上，他对九尾妖狐那番说辞，我只以为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却原来自己也有着一段难以忘怀的、与花妖的过往。
  我看着在这琉璃瓦下朵朵绽开的白茶，喃喃道：“茶花满路……为谁妍？难怪楼公子这样喜欢茶花了。”
  “爱屋及乌的可并非只有我一人。”楼千夜看着我，面上挂着一丝捉弄似的笑意，“云家有间药铺，据说是收集了世间所有的药材，应有尽有，可就是缺了一样，堇荣姑娘可知是哪一样？”
  我的心几乎漏跳了一拍，“你怎么知道我……”
  楼千夜低声笑笑，“若萱跟我说起的时候，我也难以断定，不过现在看你这反应，算是知道了。”
  我大惊，“他知道我是人参精！”
  “时隔多年，何况他那时候还小，自是记不得你的确切模样了，不过是觉得你面善，故而找我来抒发抒发苦闷。”
  楼千夜宽慰地笑道：“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觉得妖精是万恶的，你要相信若萱，他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心。”
  原来若萱早就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只是一直未加证实罢了。长白山上一见，我那句“五月堇荣”就已经引得他侧目，而他后来说我曾在睡梦中叫过“云苏”，是因为……那样的场景太过熟悉了吧——同时同地、同样的人，十多年前发生过多次的事情，所以他为我盖上衣服的时候，我竟不自觉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堇荣，珍惜吧。”
  说完这一句，楼千夜就着烛光，继续侍弄起他心爱的花朵。一袭华衣，浸没在清冷的夜风中。
  他忽然起了兴致似的念起了诗，低低的声音在风中传来：“忧乐未知，阡陌不识。死生无常，人生如寄。”
  我愕然回首，惊觉满地的茶花都似活了起来，在风中间或颔首、间或垂目，呢喃低语。
  微一怔忡，所有的幻觉又全都散去。
  只余夜风掠过耳垂，回声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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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九 亲见杀伐（上） ... 
 
 
  在千阕楼，时常会听得下人说起楼千夜与那花妖听鸢的故事，时间长了，似乎走在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感受到那个女子存在的气息。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何处，楼千夜只知日夜弄花，很少说起他们的过往。我满心盼望着听鸢终有一日会回来，这世上的每一对有情人，都应善终、相守。
  住了好一阵，眼见着冬天就要过去了，依旧没有等到安随遇，我想着他或许是有事在身，又或许……觉得再与我相见难免尴尬。
  楼千夜这地方果然安静，这几日，已然没有了前阵子的心烦气躁，好似一场大梦尽处，所有的疑惑都已在梦中悄然解开，无归、亦无悔。
  而我也终将再度回到梦开始的地方，回到那人身边，与他一同面对前路的未知与险阻。
  一月，立春，寒气渐消，我估摸着，也差不多该离开了。收拾好行装，与龙儿一道去向楼千夜辞行。
  积雪消融之后，整个庭院都显出一种复苏的生气来。楼千夜新培育出的白茶花种已经花苞累累，似乎清风一吹，就会绽放出朵朵娇艳。
  未料到的是听闻王事再起，西翎、东葛，战于长阳。
  楼千夜喝了口茶，眉宇间略带着忧色，紧抿的双唇再度开启，说道：“若萱这一次，应该是来真的了。齐彰回国后，二话不说就逼着齐渝让出太子之位，东葛的皇帝却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肯定已经是斗争到最激烈的时候，非兵刃不能甘休。”
  我道：“齐彰以前那么长时间都没有什么动作，这回为什么会突然发动宫变？”
  楼千夜眸光一闪，道：“自然是得到的西翎国的帮助。”
  这么说来，齐沁虽然失踪，但齐彰此次前往西翎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有些担忧若萱的安危，问道：“楼公子与若萱多年至交，依你看，他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楼千夜将手中一块纱帛递与我，说道：“这是他命云落送来的地图。大将军奉命出兵东葛相助齐彰，若萱希望这一战持平，让齐渝和齐彰两败俱伤，这样一来，西翎的国内势力也会相对减弱，他正好可以乘虚而入。他说他已经让云起前去稳住齐渝他的计策，这一战，云起和云落会亲自从旁协助，务必达到他所期望的那样。”楼千夜凝眸沉思片刻，道：“至于他自己，西翎宫中，自也有一番计划。”
  我急道：“云起和云落两兄弟不他身边，云意又不懂这些。那他一个人……岂不是很危险！我现在就要回去找他！”
  楼千夜拦住我，道：“与长阳战场上不同，宫中那场斗争是心与心之间的斗争，谁都帮不了他，你去了弄不好反而添麻烦。”
  他见我依旧一脸忧色，想了想道：“你要是想帮什么忙的话，倒不如去平阳找云起和云落，若萱这个时候遣开他们其实也是自断两臂，让宫中之人对他减轻防备，但是……”他沉容敛息，含着深意说道：“只要这两只手臂还在，何愁没有装上去的时候？”
  我明了他话中之意，双目神光一长，下一刻，缓缓点了点头，“我这就前往长阳！”
  与龙儿打点好行装，我们当日就起程去了长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