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流雪

第43章


他们曾经殴打过他,否则他头上不会带伤,他们也曾不止一次地对他破口大骂。他这几个月里应该吃了不少苦头。
  我拉住他:“你这是去哪啊?”
  “我给我爹上坟去。”他露出了笑容,一步一个趔趄地出了门。
  大伯来了。虽然一年没见,我依然能认出他来。
  他说:“你是欲雪吧?”
  “大伯……”
  “你终于回来了。你兄弟找你找的好辛苦哦。”他扶了一把花白的头发,说,“自从家里出事之后,我就让你兄弟去善城找你去了,一去就是两个月。这都一年多了,你都在哪呢?”
  “大伯,进来坐。”我拿起行李引着他走到屋里,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一张吃饭的桌子和两个破损的马札,一张铺着破烂被褥的床,一堆空酒瓶,看到这里我目瞪口呆了。
  大伯说:“你哥哥的工程倒了,连李煜在内一起死了十四,家里的东西都让债主们占为己有了,你爸爸也疯了,除了喝酒还是喝酒,不喝酒的时候还稍微清醒一点,只要喝了酒,就去你爷爷坟前哭。”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孩子?”大伯想了一下指着思思说,“才跟它这么大的时候就让郭家暗害了。郭家老少四口现在都还在牢里蹲着呢。据说最重的是无期,轻的也得十年才能出来。”
  “咱跟郭家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我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清里边的道道。你们现在还是先看看你父亲去吧,等会我给你拿李煜的日记去,等你看完他的日记,我再给你说说后面的事。”
  “也好。真谢谢你让兄弟把我找回来。”
  “都是自家人,跟我还客气啥啊!晚上到我家吃饭啊,到时候我让你兄弟来叫你。”大伯说着就回去了。
  我与蝶溅看着如今已经没落的家,都不由地黯然伤神了。
  我们把行李放好,就去了墓地。我们远远地看到空旷的田野上三座清坟,身体消瘦的父亲,蜷缩在中间的坟前,他抓着爷爷的坟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哭声悲戚,所有的悲痛洪水一般向我一涌而来。
  我把父亲搀扶起来,对他说:“爸,回家吧,咱们回家吧。”
  父亲摆脱了我:“你滚开。”
  我突然意识到父亲并没有彻底的疯掉,起码他还朦胧地知道痛苦,还知道流泪,还知道借酒消愁,在疯子眼里全世界都是干净的,世间万物都是新鲜的,芸芸众生也都是快乐善良的。
  可是,父亲在疯子一般凌乱的生活中,尚且知道自己的身世和艰难处境。我意识到他是在自甘堕落,毫无勇气面对沉重的现实。
  晚上,我们全家人在大伯宽敞的房间里吃饭。饭间,我环视整个房间,我便惊异起来:去年的时候,你家过的还不如意,如今却过上小康生活了,可见你从我父亲身上也捞了不少好处吧。我的想法很快得到了证实,我发现了我家的榆木地柜和古铜香炉摆放在他家的客厅里。但是,他们父子的贪图心理,可以得到原谅,我亦没有感觉多少愤怒。毕竟他们还念在同根同族的份上,把我找回家来。
  大伯的儿子说道:“二哥,幸亏你没换手机号,要不然到现在还找不到你哩。我打的时候一看是北京的号,我以为你还在北京呢。”
  “我到了北京之后就一直用这个号码。你谁都不认识,从哪儿弄来的?”
  “我在北京一边打工一边找你。我听说你是搞音乐的。下了班就去酒吧和歌厅找,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这时,大伯从卧室拿出了李煜的日记,用红布包裹着,一个小本,黑色的封皮,他颤巍巍地交给我。
  我问道:“他的日记怎么会落在你手里?”
  “在收拾李煜遗物的时候我留下来的,我觉得应该留给你看一看,也好让你活的明白。不过,明白了之后,可别成了第二个李泓渊哟。”
  我与他们又谈了些话,就此告别。回到家后,我迫不及待地掀开了扉页。
  ————
  我的同胞弟弟欲雪,走了。他背负着使命去实现他的梦想,他多年的梦想就是做一个伟大的歌手,用音乐唤醒人们的良知,用音乐感化人们内心的恨。我觉得他的这个想法有点傻,一个歌手能有多伟大,他再伟大能赶得上毛主席吗?随他去吧,我跟他不同,我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不善于交际,一无所长!
  也许,欲雪的音乐能改变我,让我知道自己往后的路该怎么走。我决定记录下在我身边发生的一些好玩的事,记录下我内心的改变、伤痛与恨。等我年老的时候再翻看起来,也许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这一天里,我都在想欲雪,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想他,这种思念是很难得的,我承认我是一个恬不知耻的人,而他却始终包容着我宽恕着我纵容着我放任着我。我的确开始爱他了。
  傍晚从果园回来的路上,我感觉好孤独,再没人陪我干活了,没人陪我喝酒了。我看到父亲就心烦意乱,这个虚伪的整天喝酒的男人,让我感到恶心,我真想杀了他。山洼里,我看到了一个大屁股,一个少妇的雪白的大屁股。她蹲在矮草丛里方便。
  我一下子想起了在那个陌生的灯红酒绿的城市,不计其数的丰满的窈窕的枯瘦的干瘪的魁梧的清瘦的女人占有过我的欲望,吞噬过我的激情,麻木过我的灵魂,我感到自己也是让人深恶痛疾的……我躲藏起来恶作剧似的往那女人身边扔了一个石头,女人吓的赶紧提上了裤子左顾右看,我对着她庞大的背影捏着鼻子发出奸笑声,她丢了魂似的匆匆忙忙地跑掉了,估计拉了一裤子。笑过之后,自己还是那样寂寞,也许,我也该找个女人了,拥有大屁股和大奶子年轻的女人,抱着身材丰满的女人睡觉才更有安全感,心里才踏实。
  我讨厌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女人。我希望拥有一个恪守妇道的女人,陪我白头到老。月老,你在哪里?我的红线被你放到何处去了?
  果不其然。
  上苍安排了我与她的相遇,幸福来的是如此突然,使我有些招架不住。我知道她是欲雪的女人,她绝不会想到欲雪有个跟他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哥哥。我感到欣喜和苦恼。我实在太自私了,我对不起欲雪,可是我的确爱上了这个名叫萧痕的女人,怀上了欲雪的孩子的女人。
  我与萧痕结合之后,过着幸福美好的日子。我们形影不离地出现在可能出现的任何地方,我们一起干活一起做饭一起睡觉。萧痕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女人,地里的活什么都干不了,为了跟我在一起,她却乐意让锄头把手磨出血泡,再让斧头把血泡磨成老茧,让太阳把皮肤晒红再晒黑,任劳任怨。她很少跟邻居打交道,我觉得她是高傲的。不过这样也好,以免从他们那里听到一些零碎的话和关于欲雪的事。
  到了冬天,我们变得无所事事,找不到一点事做,我整日跑到郭春海家里打牌、喝酒。
  郭春海自己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刚步入正轨,专门承接滑模烟筒。听老人们说,“郭春海”的来历挺有意思的。他妈刚进高家不久,高家男人就让凤凰山上的狼叼去了。她一次去逛娘家。回来时天色已晚,郭春海的外婆给女儿回了半篮子鸡蛋,在那个年代鸡蛋是非常稀罕的东西,平民百姓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两回。当她走到半路上,出现了两个拦路抢劫的。拦路的没抢她的鸡蛋,倒是把她摁到了高粱地里,扒光了衣服……完事后,两个光棍男人就提着裤子跑了。
  她母亲望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这才反应过来,忙去找篮子,她发现鸡蛋安然无恙,不禁如释重负:“奶奶的,我以为多大点事儿,我还以为来抢我的鸡蛋呢!”
  没过多少时日,她居然怀孕了,这个全村有名的艳妇怀上了一个杂种。
  后来她就回自己娘家等待生产了。生了孩子以后的很长时间,她都不知道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这时就有高人于她指点迷津,她第一个男人姓高,高粱地里强奸她的两个男人是孙结巴和郑秃噜。每人借用一笔于是便有了一个郭姓,正好与她同姓。她又问算命先生,孩子有了姓还没名呢?算命先生想了片刻就有了主意——春海!三人日乃春字,每人一点即为海。她听后不禁暗自佩服高人,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她留在高人家里吃了饭过了夜,夜里发生的事,可想而知。
  高家寻人把她接回家。高老汉仗着有钱有势把她许给了高老二。高老二是个傻子,一直没有老婆。她为了获得高老汉的万贯家业,就死心塌地地留了下来。然而,依然芳心不死。据说当年相好的男人如果聚到一块儿两桌都坐不开。接下去的十三年里,郭春海有了四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姓氏名谁?从哪借的种?谁都无法知道,包括郭老太太她自己。
  如今已人老珠黄的郭老太太,风流是没有资本了。她没事的时候便与一群吃饱了无事可做的老人蹲墙角里晒着太阳兴致勃勃地像当年别人说自己的风流韵事一样谈论起张家长李家短。
  在我眼里郭春海也不是什么好鸟,也许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与他天天在牌场和酒场上打交道,久而久之,我们成了朋友。当他谈到各色女人在他身下如何如何的时候,眼睛就大放寒光,口水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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