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我

从那以后，我接连几个礼拜都去APIE酒吧练钢琴。经常出入这间酒吧，自然遇上很多奇奇怪怪的人。那些友善的面孔固然存在，可我见到的大部分都是热衷于找茬闹事的坏家伙。
    明明是间安静的酒吧，但是鱼龙混杂，这里时不时就要爆发几次小冲突。
    也正是这样，我经常见到APIE酒吧的老板，一个比田以丛和Physta更为奇怪的男人。他也很喜欢音乐，三番五次来找田老师，竟想要拜师学艺。
    不过田老师没答应。
    酒吧老板一生气，总在我练琴的时候来搅局。一会儿说我手型不对，一会儿又说我节奏把握得不好。
    当然我也没反驳，毕竟他提出的问题确实存在。田老师也曾经对我说过，我现在最需要加强的就是基本功。
    我一般在早上练琴，这个时段APIE酒吧里的人比较少。
    偶尔一次练习到晚上才发现夜晚的热闹。吧台上的调酒师多了好几个，其中有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讲笑话的时候，眼里好像要渗出水来。
    年轻的调酒师总爱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说，“和你比起来，我觉得自己心老了。”
    于是我想——趁着年轻，是不是应该更加努力去争取成功的机会？
    烦恼了两个晚上，终于赶出一份计划，我决定加强训练强度。
    说起来，APIE离我们学校还算近，我索性缩短去往酒吧的间期——即使田老师不在，也要死皮赖脸地占着那架钢琴，三天两头练习一次。
    日子就在计划中一天天过去。
    本以为练琴的过程会这样的顺利，没想到，一次周末我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我妈板着一张脸。她只开了一盏灯，在昏暗的光线下冷冷抛来一句“酒吧街那好玩吧？”
    我有些纳闷，却也无言以对，只好低着头先把背包放下。
    “我没去那里玩。”我狡辩，抬头却看她静坐在那，眼睛直盯着我的脸，看得我心里发毛。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妈，酒吧里有一个很有名的音乐老师，他说会给我免费上课，于是我……”
    “免费？！”她把怀里的抱枕扔到地下，猛地站起身，“你就是那么好骗！人家说免费你就傻乎乎地跟过去了？天上可没有掉下来的馅饼，真不知道你丫在傻些什么！”
    一股怒气直直涌了上来，脑子里一直在循环她所说的话。
    越想越委屈。她就那么不信任我？连带不信任我身边的人？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这种只注重结果的人，一点都不知道过程是有多么的辛苦！从小到大都被你嫌弃，难道我就这么的一文不值？！你说的那些道理我难道就不懂？我长大了，不是幼儿园的小孩子！”
    我气得发抖，胸腔里漫过一阵酸涩，大力甩开门，把自己锁住卧室里头。等门外的走动声停止，才想到要给APIE的老板打个电话，跟他说今晚不用腾出琴房。
    挂掉电话，听到话筒里传来的电子音。一声又一声地催促，让人心慌。
    想了一会儿，还是轻轻开了门。客厅里一片黑暗，是我妈把电灯给关了。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周围包裹着可怕的沉闷。
    径直走到厨房刷起碗，我打开水龙头，在哗啦啦的水声下假作自然地问：“妈，今晚要吃些什么？等会儿我煮面……”
    她没有应声，这让我更加烦躁。我只好停下手上的活，走到客厅，重新把灯打开。
    光明来得太快，也来得十分刺眼。我眯起眼睛，在暂未离开的黑暗中听到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小楠，我们去外面吃。”
    声音竟是僵硬的，直直冷到我的心里去。我收拾好东西，跟在她背后走，坐了半小时的地铁到了平中区。我在穿行的小巷中感到一阵熟悉，仔细一想，李学姐不就是住在这附近？
    突然有些害怕，我赶忙问她：“妈，我们要去哪里？”
    她在前方冷哼一声，也没回头，直接回道：“找你爸。”
    夜里的老城区显得死气沉沉，住宅楼内一片漆黑，楼道的灯坏掉了，我在心里数着楼梯数，跟着我妈爬到了5楼。
    502室没装防盗门也没有安门铃，我妈直接在那扇门上敲了几下。好一会儿，那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我爸愣在原地。看到我们的出现，他显然很意外，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这找你？哼，你连家都不要了，只要那一堆钱。”
    “你这人怎么这样……干嘛在孩子面前讲这些。”
    “你管我怎么讲！”
    ……
    我在旁观中沉默，任由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吵得我脑子混乱。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有没有良心啊！我不要求你拿出医药费，你还真不闻不问，在我面前装糊涂？！就因为那个不明不白的病，你有必要做得那么绝？！”
    病？我妈到底在说些什么……
    到底谁病了？
    气氛变得格外凝重。我爸眉头紧锁，掏出一包烟，手在口袋上翻弄着，却死活找不着打火机。我离他很近，听得到他的呼吸声。
    他放下烟，死死捏住烟盒。
    “我实在没办法。明秋，上次买的股票跌得太严重，已经赔了不少钱……钱我是再也拿不出了，等到下个月……”
    “够了。”她用力拽起我的手，把我往外带，“你放心，我不会再来找你。”
    我心情复杂——她瞒了我好多事，可我一概不知。她不和我说，可能是怕我担心，也可能是觉得我太过孩子气，还不懂那些东西……
    透明的隔膜挡在我们之间。没人愿意向前迈出一步，也没人愿意轻而易举地绕个弯，找到那扇得以沟通的大门。
    唯有悲伤是共通的，它在交错的迷宫里东奔西走。
    隔天我提早一个小时赶到学校。
    一学期已经过了一大半，体育课上秦景哲都说得斩钉截铁，“期末一定要考三步上篮，我们这节课就开始练习。”
    我心不在焉，运球时腿还有些发软。秦景哲估计是认出我来了，毫不客气地说了我几句。话中带刺，让我更加不爽。
    他比我还记仇。
    徐萍也看出这位秦老师的真实用意，她想要安慰我，可那话怎么听就怎么的不伦不类，什么叫做“秦老师只是特别在意你的话，而不是特别在意你。”
    懒得和她计较，我拿起水杯就准备走。可这丫头突然凑过脑袋，在我耳边神神秘秘地放低音量。“亦楠，快看那边啊，秦老师旁边站着一女的，会不会是他的女朋友啊？”
    嘿，又是八卦。
    我没好气地回道：“拜托，你别乱说啊。人家只是站在一起，又没做什么特别的动作……我说，八卦就是从你们这些人嘴里传出来的！”
    徐萍撅着嘴，有些不服气。“喂，你都没看怎么知道我是在乱说？真的，他们好有夫妻相！”
    被她拍得好不难受，我拗不过，只好转过头看了过去。
    真是不看不知道……
    猜猜我看到了谁？那女的分明就是芭比美女——秦絮昀。说来也怪，她怎么跑到我们学校来了？
    我不禁好奇起来，也跟着徐萍，直往那处看去。秦絮昀正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快看！那女的好像很不开心啊，手都快挥到秦老师脸上了！”徐萍越说越激动，脸上的雀斑都要跳动起来，“于是，这是在闹分手吧？”
    我一听到“分手”这个词，立马联想到开学初的那次相遇。当时秦美女也在林起若的咖啡店里，她不仅摔破了杯子，还哭得很没形象，怎么劝都劝不住。
    可能我当时看得不够仔细，没把她的容貌记下来，以至于第二次看到她，竟也记不得我们原是见过面的。
    别说，我和秦美女还真有缘分。
    “亦楠小姐，关键时刻怎能发呆？又有一个女的出现了！看来这是三角恋啊……”
    “可别这么狗血……”我回过神，再往那棵树下看去——呃，真是一看吓一跳，李学姐怎么也掺和进去了？！
    如果真如徐萍所说，李学姐岂不成了小三？就秦美女现在的架势，她好像要把李学姐给活吞了……这样不行，李学姐会吃亏。
    我难得想要正义一回，拉着徐萍就直往那跑。喘着气，冲着一脸愤怒的秦絮昀说：“有什么事大家慢慢说，何必动火呢？”
    秦美女对我微微一笑，“小妹妹，这年头的圣母很不好当。”
    这话什么意思？她是在暗讽我吗？“我只是觉得……因为感情而伤了和气，这样有些得不偿失。”
    李学姐倒抢在秦美女之前回答我，眼神里充满担忧，“亦楠学妹，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误会？我疑惑不解，直到下一秒，听秦美女幽幽叹了口气，“哥，你再仔细考虑一下。爸也说了，当初答应你来当实习老师，也只是给你一个玩的机会。现在游戏结束，你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