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图之箴

第61章


城门之外,看似平静的微妙气氛,其惊弓之势也不见得比城内轻松几分。被风扬起的沙尘,尴尬地悬浮在空气之中。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循声望去,是亡藤谷西灵宫统领商调策马而来。无暇在意场面的异常,径直走到雪嫣面前:“少宗主,属下奉夫人之命,前来护送冯沂入谷。”
  “知道了。”有琴代替雪嫣回应,声音极轻,顺便朝远岚点头示意。雪嫣的情绪还未恢复,依旧在他的怀里沉默不语,瞳孔中探不到灵魂的空洞。
  远岚把冯沂交给商调。无法动弹的冯沂,不死心的眼神仍然向城内探寻着。商调将他架上马背,正欲离去,却被雪嫣叫住:“慢着,我也要回去。”
  雪嫣强忍心伤所伪装出的冷静,使得有琴分外心疼:“嫣儿,不必勉强自己。”他了解这个逞强的女人担心息夫人的恨意很可能会对冯沂痛下杀手。
  “无叶……”雪嫣明白有琴一定猜透了她的心思,可是,就算再怎么难过,她也不能够让母亲一错再错。复仇是一条无尽的血路,冯沂充其量只是一个牺牲品。而她,已经在仇恨的汹涌中疲惫不堪。
  “好吧,我陪你。”有琴的笑如温柔的泉水,带着细腻的柔软。回身询问远岚,“你回去吗?”
  “不了,关于冯沂和亡藤……宣泽应当有权利知道这一切。”远岚决定向甘宣泽坦诚相告,亡藤人众行踪飘忽,想必他已经怀疑很久了。倘若他说对这些异象一无所知,那么绝对是违心之论。
  “也好。”有琴赞成远岚的决意,以指响音,唤来马匹,将雪嫣扶上马背后,又笑着对他说道,“别忘了,静溪在等你。”随即与雪嫣共乘一骑,同商调一道,往南边飞驰而去。
  马行水溪溅浅草,亡藤谷外的茂林修竹,流动着一如既往的空明。如此美景,冯沂却无福消受,初来乍到的他,因无法适应九重溪的瘴气而昏昏沉沉。
  待他清醒以后,已是在亡藤谷的会客厅堂内,朦胧中看见的那双眼睛,似乎燃着冥界的幽火,使他的脊背瑟瑟发凉。手脚被捆缚得发疼,挣扎地坐起身,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处未知之境。扫视一番,发现雪嫣和有琴站在一侧,而堂上高椅安坐之人似乎有些面熟。藏青色衣袍的凝重压迫着他的呼吸,如日暮的荒坟边上摇曳的松柏,无需华贵饰物的衬托就得以显露的盛气凌人。肌若凝脂,乌发如云,妖媚的眼角眉梢……这一切都与她眼里的沧桑年轮毫不相称。
  只不过,那个眼神,似曾相识,那对于恨的强势欲望,居然点燃在一个女人的眼中。他忘不掉,即使**美女数不胜数,可只有一人的眼神,能够浓烈到刻入人心,如同父亲在位之时所见到的。父亲说她的笑颜虽比牡丹还要艳丽,却比雏菊更加单纯。如今,笑,还是那个笑,只是多出了毁灭的味道。冯沂猛然想起这个女人的名字,一时间惊恐万状:“息浣依,你是息浣依!”
  “哦?你想起来啦?”息夫人从舒适的座椅上站起,漫步到冯沂面前,捏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长得挺像冯朝川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德行。”
  “你!”冯沂气得说不出话,正对着息夫人那双幽暗的眼睛,额上不禁涔涔冒汗,足以吞噬灵魂的漩涡在他的眼前散开,避无可避。心里冉冉升起的恐惧,在现实中化作弱点尽现的怒吼,“你只是我父亲厌倦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冯沂在恐惧当中止不住地冷嘲热讽,“庶民出身的妖孽,不就仗着几分姿色得到我父王的宠幸。最后还不是一样以通奸之名被逐出宫外?当初没杀了你,就是我父王的恩德了。”
  听着冯沂肆意羞辱母亲,雪嫣紧攥着拳头就要爆发,好在有琴从旁安抚制止才得以避免。可是,面对如此侮辱,息夫人会一直无动于衷吗?
  “你接着说呀。”息夫人笑意阑珊,用尾指的玉石指套在冯沂的脸上划动,掠过他的眼眶,停留在眼珠上方须毫之际,“怎么不说了?”
  冯沂的心脉早已失控,郁结在胸口的极度恐慌正在撕裂他的理智,濒临死亡的绝望在他的思想里泛滥成灾,像是满弦的弓箭就要绷裂一般。息夫人用她的目光,轻易地对他施以凌迟之刑。
  “你在害怕?”息夫人的语气极其迟缓,慢条斯理地逼迫冯沂的极限,“你现在已经没有权力害怕了。你们……冯氏气数已尽,不复存在,就在我息浣依的手中,被捏碎……”说着,摘下指套藏在掌心,细末如尘埃在冯沂眼中扬扬而落。
  “啊……”冯沂的意志终被摧残、瓦解,被碾碎的声音犹如瞬间熄灭的火焰,软弱无力。一贯的信仰与坚持,在玉石粉碎的同时,覆灭。
  “哈哈哈哈……”息夫人笑得得意忘形,遂愿的喜悦竟让她眼里的幽暗之火蔓延至全身,如刚刚摆脱牢笼的妖魔。右手聚集黑气,勾勒着恶魔的狰狞,朝着冯沂的头颅,靠近。
  “娘,不要!”眼看息夫人就要对冯沂施放致命一击,雪嫣忍不住喊道。
  不料,息夫人已走火入魔,断绝世间情感的无情凶恶使得她认不清自己的女儿,随即转移目标,操控全力将魔掌打向雪嫣。
  “小心!”有琴下意识地及时推开雪嫣,指尖立即凝结霜焰之盾进行防御。奈何息夫人诛天灭地的一击来势过于迅猛刚烈,刹那击破有琴的自我防护,打穿了他的右肩,鲜血从后背喷发。墙面上的血迹,好似朱砂泼墨般刺目华丽。
  “无叶!”漫天血雾映在雪嫣的眼眸里,惊心动魄。
  “不要过来!”有琴大喝一声,顷刻冷静,无视伤口的血如泉涌,左手再度燃烧澄澈的焚天霜焰。
  如梦似幻,黑气弥漫的房间里银雪飘摇,冰屑空灵,光焰似璧。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惑伏
  飞鸿残雪悼心魔,入静尘污念虚空。晓梦复疑正须目,银蛇敛羽罢琴泷。
  暗香迢迢,飞雪绕空,悲悼蛮荒枯骨,翠幌独飘摇。拂弦沾泪,漫天灵雪遗世独立。冰晶之心,碎若星辰,抚慰顷刻花落。霜焰无踪,方才狂妄的冥道邪雾,在须臾之间,化为乌有。仿佛雁过无痕的平静,唯有寒梅殷红。
  息夫人周身的幽暗冥火为有琴的残空悼雪之术所净化,镇静安定后昏厥在地。一旁的冯沂初见可怖异象,心神惊乱,在息夫人手聚黑气之时,即失去意识。
  雪嫣呆立一侧,惊慌失措地凝视着有琴右肩上泊泊流血的伤口,若不是他舍命袒护,恐怕她早已尸骨无存。凝月的预言,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眼看着他的鲜血融入紫如秋堇的衣袍锦纹里,色泽呈现出更加浓郁的悲伤。
  此时,有琴已为伤口止血,故作轻松地捂着伤口走到雪嫣面前:“嫣儿,夫人稍稍伤了些元气,静养几日便可复原。”音容笑貌像极了带血的梨花。
  “很痛吧?”雪嫣无心听闻关于她母亲的状况,颤抖的手指贴上有琴染血的胸口,却不敢触碰他肩上的创伤。仰望着那绝美面庞上的似笑非笑,心脏像是被蔷薇刺伤的闷痛,随着呼吸蔓延到全身,不争气的泪水悬在眼眶,迟迟未落。
  “一点小伤,何足挂齿。”有琴显得若无其事,因为这种程度的痛楚对他来说的确算不上什么,反倒是雪嫣眼里的忧惶令他手足无措。可是,照目前的情形,实在不适合彼此之间的两两相望。冯沂只要还留在谷里,就会有死亡的危险。于是,有琴心生一计:“嫣儿,我们得快点把冯沂送出亡藤。”
  “嗯?”雪嫣一惊,回过神来想起刚才的命悬一线,朝有琴点头。
  有琴为防中途有他人起疑,迅速回房换了外袍,以一副泰然自若的悠闲姿态,同雪嫣一道把冯沂护送出谷。
  九重溪霖雨纷纷,翠竹似海,寂静无声,薄雾缭绕,亦幻亦真。
  有琴独自推动板车,承担运送之责,雪嫣则紧随其后,探析周围异动。“无叶。”雪嫣拉住有琴,示意密林之外有人靠近,“啊!”松开他的右臂,竟然沾上满手鲜血,原来是他肩上的伤口正在崩裂,“是不是刚才……”
  “嘘!”有琴作禁声手势,附到雪嫣耳畔,“我没事,有人来了。快把手上的血洗干净。”屏息凝神,感知来者非等闲之辈,但愿无须一战。
  不到一刻,两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是助战归来的角寒和徵无。有琴继续前行,雪嫣手里的血污也在溪水的流转中消失不见,板车上的冯沂依然昏迷不醒。
  “少宗主、有琴先生,请留步。”角寒的警觉性异常敏锐,见到有琴亲自运送冯沂而不假手于他人,其中必有周折,不免令人心生怀疑,“为何送此人出谷,竟要如此大费周章,这并不是夫人的作风。”
  “我娘说要将冯沂当作贺礼,赠予甘宣泽。”雪嫣面不改色,虽然谎言不是太牵强,但是要瞒过四垣统领的眼睛还是有点困难。
  “是吗?”尽管雪嫣言之有理,可是角寒还是不相信,“既是如此,何须劳烦有琴先生?凭我亡藤之势,如此草率而行,似乎有些不妥。不如属下派遣几名亲信与少宗主同往,如何?”
  角寒言中之意明显是对雪嫣的不信任,再这样咄咄逼人,估计难以脱身。有琴一手松开板车,准备起势,可被雪嫣按住:“不必了,我娘这样安排想必有她的考量,你我再猜度下去也不可能会有结果。”拖延时间绝对不是一个好策略,即使有琴出战,亦是两败俱伤,只希望能以母亲的名义骗过角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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