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图之箴

  “啪”一声，一记耳光，雪嫣在有琴扬起手掌之前，便狠狠地甩在冯沂无耻的面孔上，独自支撑着即将崩溃的堤坝：“若不是冯朝川，我和母亲何必颠沛流离，我的养父何须无辜枉死？我的母亲……怎么……怎么会……”脑海里闪过息夫人在幽冥怨火中瞬间苍老的画面，耳畔仿佛回荡着她的咆哮，雪嫣失控地捂住耳朵，失去灵魂的瞳孔成了干涸的黑洞。
  “嫣儿……”有琴拥住雪嫣颤抖的双肩，充满自责和心疼，后悔自己的愚蠢行径令她陷入绝境，除了让她安定，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动作。他甚至能感觉到，雪嫣落在他胸口的泪水比冰雪还要寒冷。上次孤身来到陵湘，就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吗？母女之间的冷漠相待，莫非就是对事实的抗拒？即使现在的她听不到，有琴依然默默地在她耳垂落下三个字，“对不起。”
  息夫人创立亡藤谷是为了报复冯朝川，为了复仇，不惜倾力培植势力，协助一个毫不相干的甘宣泽征伐江山。不论是黎远岚，还是四垣灵宫，他们的存在，无疑是息夫人手上一颗颗图谋的棋子，发泄怨恨的道具。
  “有琴先生，何如？”角寒并不具有徵无长久以来练就的淡定，空有一身超凡身手，却是个只懂得奉命的下属，还好他认同有琴无叶的才智。
  “你就是有琴无叶？”冯沂的眼中刹那放光，不再计较有琴对他的玩弄。突然觉得他的一袭紫衣，显得特别睿智高贵。大名鼎鼎的策士就在他面前，冯沂马上换上另一副讨好的嘴脸，恬不知耻地说道，“有琴先生，您若能助孤王夺回王位，孤王必定赐予高官厚禄。就算是半璧江河，也一定双手奉上。”求人的时候，还不忘自我冠上尊称，这种事也只有冯沂做得出来。
  “真是寒不择衣。”角寒见有琴根本没有理睬冯沂的意愿，只顾着安抚雪嫣，暗自感叹他的无知，荣华富贵，从来不是有琴所追求的。
  冯沂见有琴无动于衷，眼里只有那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对此感到十分愤慨，纡尊降贵的“苦苦哀求”居然被个江湖术士无视了。冯沂再也掩饰不住本性，向着所有人鬼吼鬼叫：“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们给我等着！”
  “轰隆……”王宫方向传来一声炸裂巨响，隐隐约约还夹杂着惨叫，看来城内有暗伏。角寒、徵无相视点头，封住冯沂肢体穴位，将其交给远岚：“城中有变，我等需前去一探。”说完，二人便率领十四宿主进入城门。
  “天报已到，恶以恶待。”被制约举动的冯沂，面露狞笑，口中呢喃出这八个字后，便抿着嘴，享受在刚才的异动之中。
  众人听罢，不祥之感油然而生，紧接着，王城深处又一阵土石轰塌……
  
                  第一百二十九章 暗弈
  暗伏潜战，机心交复终未局；黑白落弈，拂袖斜飞楚汉峙。羽剑玄蛇，错落犹胜，沉吟牡丹亭。
  微妙的规律，埋藏在不同寻常的炸裂声中，引诱、毁灭如华丽的演奏。扣人心弦的悲鸣，来自于毫无防备的惊慌失措。弱小的人们在四处逃散，像是被追逐的老鼠，衣装的烧灼抹去了他们原有的地位象征。虚华的王宫在不息的硝烟中，具备了人性对生存的渴望，交缠在充斥着血色云雾的日正当空。
  当角寒与徵无带领南北十四宿主赶赴王宫，见证了一场惨绝人寰的自相残杀。甘宣泽的军队在宫门前停滞，俞子非和秦阅护卫在前，但凡有先遣队进入王宫，便会立即传来巨响，甚至漫天血沫。情势不容乐观，角寒、徵无朝空放出两枚青霜烟火，召集亡藤谷十四宿人众。聚集速度之快，令甘宣泽等人瞠目。
  “宫内必定暗伏无数，我等先行一探，你且率军在宫外等候。”徵无上前对甘宣泽说，“宫中异动绝不是你们能够应付的。”
  甘宣泽抱拳作揖：“那就劳烦了。”虽然不甘生人相助，而今也只能如此，暂且当作是昔日的张凡前来援战。
  角寒指拈金光，凭空抽出赤红羽剑，凤翎如炎。随后，所有人皆手持兵刃，作防御姿态，护体气旋在脚下散开，疾速突入王宫。
  深宫长巷，血迹斑斑，石板宫墙上掠过的剑痕是莫名的精准，是刚好能扼杀咽喉的力道。不止是律军的尸骸，宫人侍卫的遗体亦铺满全程。二者之间并无搏斗痕迹，苍白的脸上书写着惊愕与恐惧，尸身形态如瞬间致死。
  “想不到王宫禁军竟然有此般能耐，都是你平时训练有素啊！”角寒略带鄙夷的陶侃，未加思考就直接认为这是禁军造成的死伤。
  “不对，不是他们做的。”徵无仔细检查死者身上极薄的伤口，“禁军所配兵器，不足以致伤如此。所有人几乎是一招毙命，王宫之中并不存在这样的高手，况且……”徵无望着遍地死去的宫人手里都拎着包袱，显然是逃命的架势，横七竖八的尸体中不乏几张熟悉的面孔，翻查他们的佩剑，“他们甚至都来不及拔剑，你看这些剑锋上全无打斗形成的缺口。”
  角寒不情愿地瞥了一眼，果不其然，这是一场不分敌我、草菅人命的杀戮，似乎只要进入王宫就格杀勿论：“难道还有其他势力争夺君王之位？”
  “估计是冯沂暗中布下的人马，而且人数不少，能够不露声色地安插在宫中，这就是他所说的最后防线？”徵无不禁想到冯沂说过的话，若他还未离宫，这个秘密势力的统领将会是他。
  身后寒意突起，似有杀气擦肩而过，微弱的剑鸣迎面而来，徵无猛地往左侧一闪，右侧鬓角落发数根。果真是绝顶高人，气息不察，过影无踪。随之感觉有人倒下，与角寒回头一看，躲闪不及的南宫鬼宿的某人已然死去，死状与先前预见的死者相同。亡藤众人立即进入防守状态，角寒、徵无目光一聚，闭目相背。
  顿时，死寂一片。只见角寒伸出两指，往羽剑侧刃上轻轻一弹，清冽无声，周围一切如常。然而，在角寒与徵无的冥想境界里，连绵不绝的涟漪已快速地朝四周荡漾。意念中电光闪过，徵无从腰间抽出一条长约一丈的黑色软鞭，周身笼罩玄色光芒，名曰：玄蛇。徵无步如流星，鞭如战龙横扫，鳞光凌空飞舞。另一侧，角寒恃剑犹如幻影千变，火凤呼啸。收势之后，空中才化出金光交错的轨迹。
  二者兵刃所到之处，均有人影坠落，纵使他们身法奇快无比，但终究敌不过亡藤谷的朱雀、玄武。他们身着护甲黑衣，脸上的银质面具像是直接被嵌入肌肤，原来的容貌早已不复存在，手中佩剑上的图腾的确出自冯氏王族，可金属材质却比禁军的品阶高出许多。莫非他们是远岚说过的那群人？
  “他们的武功不一般，那个冯沂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使得这些人甘心为其所用？”角寒倒是为这些效忠冯氏的高人感到可惜。遗憾的是，他目前还没有这个时间，坠地的人逐渐散发出一股焦味，他们自燃了！
  徵无的直觉告诉他，其中有诈：“大家快让开！”话音刚落，自燃的火人竟自我引爆！亡藤众人腾空而起，还未着地，烟尘中穿梭的无名剑气，开始狂乱……
  待甘宣泽率军进入王宫，亡藤谷与神秘人的交战已经结束。角寒正在擦拭着他的赤红羽剑，由于色泽的关系，看不出剑刃上流动的液体是否为鲜血。衣角的银丝玄鸟已被殷红沾染得模糊不清，左眼的翎羽刺青微微泛红。徵无的玄蛇鞭依旧蒙着淡淡玄光，血过不留痕，好似从未经历过厮杀。两人均毫发无伤，可普通人众死伤无数。另，南宫柳、星、轸宿主死亡，北宫牛、虚宿主死亡。
  令甘宣泽等人吃惊的是，他们对于同伴的尸体竟然不闻不问，就像是完成任务后的事不关己，径直往宫外走去。牺牲，在他们眼里尽如浮云。
  “未来的国君，剩下的禁军应该比较容易对付，我们先走了。”角寒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对甘宣泽说道，扭头见徵无好像在神秘高手的胸口翻找什么，走过去催促，“不要看啦，走了。”
  徵无发出一声轻笑，手中握着两枚被鲜血浸泡过的棋子：“黑白弈，冯氏君王专属的暗杀部队。与你我相比，倒是有几分相似。”
  角寒觉得无趣：“是、是、是，走吧。”手指无意间触到腰间冰凉的星鉴。
  两人在存活下来的亡藤众后面如同散步般悠然行走，律军的马蹄扬尘消失在宫巷的拐角处。在快要离开王宫的时候，角寒没来由地撩起剑光，劈开一侧的门板。一张惊慌的面庞，眉间的红莲在秋风中凋落。
  “不要杀我和孩子。”那妇人紧紧抱着手中的孩童，遂向角寒身后的徵无发出求救的眼神，“你是张凡，本宫命令你，速速保护我与王子安全离开。”
  徵无冷漠而无情地放出长鞭，缠绕在那妇人的粉颈上：“洛妃娘娘，恕属下难以从命。”使劲拉扯，师洛珊面色发紫，“你对雨叶所做的事，是该还了。”顺手抽回玄蛇，师洛珊窒息倒地，怀中的孩童哭闹起来，徵无扼住他的细嫩的喉咙，“吵死了。”
  “该走了。”徵无若无其事地收好长鞭，提醒身边那位已经愣住的南宫统领。
  
                  第一百三十章 旧恨
  梦烬浮华惜美人，深宫意离裁凄心。朱颜未改尘霜重，残空余恨沫血远。
  土石崩裂的节奏渐渐迟缓，王城深处震荡出一波又一波不规律的蜂鸣，非习武之人则难以察觉的音色。依照其频率看来，王宫内的纷乱已不仅止于械斗，而是转化为术法与内息气场的高手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