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图之箴

当日徵无的绝情只是作秀，为了取信角寒而亲自“绞杀”了洛妃母子二人。然而，徵无只不过让他们进入假死状态，待时机成熟后，借故将其两人护送到此村庄之中。
  “娘，娘……”屋子里传来稚嫩的童声，似乎还在咿呀学语，除了喊娘之外，没有更多的字眼。往里边看，小禹正坐在竹车里朝着师洛珊挥动着小手。
  “你们进来坐吧。”师洛珊把雪嫣和有琴迎进门，然后小心地将冯沂扶进屋，眼里浮动着出人意料的心疼。像是感觉到他们的眼神，她让冯沂坐好后，转过身说道，“很值得吃惊吗？他是我的丈夫，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全都给孤王跪下，呵呵，哈哈……”冯沂见一屋子都是人，立马正襟危坐，表现逝去的帝王姿态。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是小珊呀，沂哥哥，你能想起来吗？”师洛珊拾起冯沂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泪水在哽咽中夺眶而出。多想回到他们两小无猜的时候，从第一次进宫的第一眼开始，她的心就再也离不开眼前的这个男人。
  “洛妃娘娘……”雪嫣看着如此伤心的师洛珊，忍不住想安慰她。
  “还是唤我洛珊吧。”洛珊边说着，边清理着冯沂有些许蓬乱的头发，“我是真心爱他的，可是，会有人相信吗？所有人都认为我的野心犹如蛇蝎，终日一心想登上王后的宝座。其实，我在乎的，只有他而已。”说到动情之处，洛珊默默拭泪，“小时候，多少人劝我不要嫁给冯沂，说他无实权在手，年幼无知，总有一天会被逐下王位。我不信，毅然选择了他。就算是几年后，长辈的预言真的应验了，我还是留在宫里等他回来。谁知道……”说着，她的情绪忽然激愤起来，“他带了别的女人回来！我把什么都给了他，与家人断情绝义，抛弃亲情在宫中苦苦等待，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只属于我一个人，其他女人根本不配拥有他！”高潮突降，洛珊瞬间冷却的愤怒化为温柔而惨淡的笑容，“现在这样也好，你的身边只会有我了。”说完，她轻轻地将冯沂拥入怀中。
  有琴与雪嫣面面相觑，仿佛当下彼此的相识是那么地难能可贵。相聚非易，若是等到一无所有，是否会对错过的风景抱憾终生？阡陌乱红烟渺，他们之间所缺失的东西，究竟被遗落在何方？望着往昔强势的洛妃，从机关算尽到今日的末路穷途，旁观者的心中会想到些什么？犹豫？挣扎？还是对命运的无能为力？
  眼前这双清澈的眸子，为何荡漾着春日的朝阳，像在波心投下一颗石子，涟漪涌浪。这是雪嫣凝视他的眼神？是自己神志恍惚看错了吗？看来这次受的伤不算轻啊。可是，我为什么还是执着地想看清那波心里凌乱的倒影？
  有琴的心里有些温热，分明在雪嫣眼里感觉到一丝痴人说梦的情感。推托，强制模糊内心的确定。“不可能。”有琴虚弱地笑着，喃喃自语。
  “无叶，你在说什么？”雪嫣注意到有琴的口中重复着三个字，可怎么也听不清，当她想凑近些听清楚时，“无叶，无叶，你怎么了？不要吓我，无叶……”雪嫣的咽喉里混杂着哭腔，手足无措地接住有琴落下的身体。
  有琴支撑到极限了，最终在自我情绪的混乱中晕厥过去。朦胧中，他听到雪嫣的哭喊；朦胧中，忆起那日南疆的晨雾；朦胧中，白雪皑皑……
  药香浓郁到呛人，猛地一声咳从梦中醒来，咦？茅草屋？最后的记忆是在九重溪的密林里，后来……后来发生的一切？恍然如梦，又是意识外的行动吧。
  “无叶，你醒啦！”雪嫣欣喜若狂，拿着大蒲扇径直冲到有琴面前。
  “快把扇子扔掉！”有琴受不了蒲扇上的药味，一闻到满屋子的药臭，刚刚神清气爽的脑袋再次昏沉不堪。
  “哦。”雪嫣听话地甩掉手中的扇子，接着，把有琴扶坐起来。
  “哈哈哈哈……”有琴指着雪嫣沾满黑灰的脸，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你的脸……”话没说完，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这回估计是被自己呛到。
  “是啦，我就是笨手笨脚！你的伤还没好，就不能安分一点！”雪嫣看着恢复精神的有琴感到很高兴，因此，直接无视来自他的嘲笑。
  山间的静谧实在很是诱人，雪嫣和有琴决定在村子里住一段时间，顺便让冯沂的心智稳定下来，不至于发生间歇性的癫狂。有琴在养伤的日子里，迅速地与村里的孩子们打成一片。雪嫣假意呵斥他玩心重，可有琴总是用“童心未泯”这四个字来为自己开脱。洛珊终究是个平凡的女人，日夜守护着她的丈夫和孩子。
  江山易主，天下大定，甘宣泽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律”，史简载为“晋帝”。
  战火湮灭，趋于平静的江湖，背离着风平浪静，在欲望中沉浮……
  
                  第一百三十四章 羽麾
  纷乱飞灰，难赦天堑。忍看残阳傲芳华，遥怜盈袖永离散。问归，染云鬓，何来篆香？冷玉墨衣风起，青冢寒刃待续。
  孤客送雁南归去，楼台烟雨多清平。自古逢秋多悲，空山新雨后又是弯弓连天，卷落云泪的沙尘正在酝酿下一场风暴。犹怨天，且忧人，生死未决。临风望银汉，客留紫宫中，瀚海难通。
  自从息夫人助战晋帝，使其夺得冯氏江山后，江湖各大门派纷纷对亡藤谷染指疆土权谋的作为表示不满。另外，由于亡藤谷地处隐蔽，且瘴气溪复难以进入，因此只能倾力讨伐各地亡藤分舵。但是，一旦有人明目张胆地叫嚣，此人必定于次日暴毙。非亡藤谷毒杀，亦非自杀，更不是仇怨的刺杀，而是因为一些日常琐事意外致死。离奇的血案犹如天罚降临，一时间使得各帮派陷入恐慌。
  有琴、雪嫣听闻风声攒动，立即决定回到亡藤谷一探究竟。安逸的日子总会有尽头，离开那个小村庄的时候，感觉到的情绪绝不仅仅是不舍。踏入尘嚣，将会陷入一场毫无征兆的纷争吗？或许没有必要担心，只因已身在其中。
  越是接近亡藤地界，周围城镇的江湖人士就越加聚集。用敏锐的感知力，尽可能避开周遭的目光，无谓的冲突并不是他们想要的。沿水路告别扬泽郡，目的地触手可及。有琴撑着长篙，眼看就要临岸了，轻舟一侧浮起莫名的气泡，雪嫣发觉有异：“无叶，你瞧。”
  有琴朝雪嫣所指的地方看去，眉头微皱，随即又笑颜莞尔，放下竹篙，凝望着她的眉梢魑魅：“伊人芳若杜。”此言一出，雪嫣痴住了。有琴趁机揽过她的腰，右脚勾起长篙挑至远处，然后腾空跃起，一掌劈裂木船，步踏碧河，与雪嫣一同立于竹篙之上：“嫣儿，站稳了。”一手托住雪嫣，转头对着水面说道，“既然阁下有心跟随，不妨坦诚相见。”
  “哗啦……”数朵水花在河面炸开，水底跃出几名手持大刀的陌生人，沉浮间站立在残木之上，带头的某人凶恶地吼道：“哼，亡藤谷的人，我们兄弟几个今日就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说着就要冲过来。
  “慢着！”有琴波澜不惊，浅浅一笑蹉跎了岁月，优雅地抬手制止，“别动不动就说死，这样会触霉运的。”
  “大哥，别跟他们废话。”旁边一名看起来品阶较低的壮男露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对带头的某人说，“要替二长老报仇啊！”
  “对！”那某人回过神，挥动着手中闪亮的大刀，“弟兄们，上啊！”
  “唉。”有琴摇着头，叹气不止，指捏星光往水面一划，一幅巨浪朝着来者狠扑过去，致使他们顿失重心，摇摇欲坠。
  只见他们跃入空中，欲竭力重斩，从而快速结束战斗。此时，万道银絮来袭如疾风骤雨，徵无玄蛇盘空，一招击落众人，回鞭收势。
  有琴和雪嫣施展轻功回归陆地，与徵无快速隐入南郊密林之中。
  亡藤谷外溪重水复，竹林里依然休憩着那天打斗过后，枯残的痕迹。
  “你怎么会在这里？”雪嫣和有琴的行踪并未知会任何人。
  “我已在此等候多日。”徵无慢悠悠地说，“那日与角寒一战后，息夫人就将我限制于亡藤地界之内，亦无任务托付于我。因此，现在是闲得自在。”
  “对不住，连累你了。”听徵无所言，他必已失信于息夫人，有琴心中不免有些惭愧。但事已至此，徵无居然还甘心留在谷中，必有其因。
  徵无停住脚步，回头打量着有琴：“先生的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有琴本想顺手拍打自己的右肩，但在雪嫣杀人的眼光下作罢，尴尬地转移话题，“你以后称我有琴便可。”其实，一入九重溪，有琴便察觉林中之息不如往常清冽，雾影流风里飘散着生人往来频繁的风尘仆仆，“徵无，近来可有异状？远岚与静溪是否还在谷中？”
  徵无暗暗惊讶有琴的洞察力，实也无须隐瞒：“宣泽刚刚称帝，远岚返回王城助他稳固王位，当然，静溪带着念儿随他去了。不过……”一阵迟疑后，坦言道，“夫人近日似乎相当忙碌，时常召唤谷外的部下前来商谈事宜。尽是些生面孔，除了一个人……”三人不知不觉已进入亡藤红陌，见一陌生女子迎面走来，可却对他们视而不见，擦身而过。
  虽只是过目一瞥，但那女子的姱容修态、云容月貌已深入人心。一身白羽瑶锦，秀目如潭，发间缀着一支含芳玉簪，一切都将这个女子装点得非同一般。
  有琴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直觉告诉他肯定曾经见过这个女人，而且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