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图之箴

外朝、内廷、宫殿的楼阁庭院，进行着一场大规模的整修。
  “宣泽并不是个铺张的人，为何不遗余力地修葺王宫？”正如有琴所见，宫内的装潢绝不是走朴素路线，而是千古不变的华丽风格。
  “没办法。”远岚轻笑了一声，“半月之后，周边属国、番夷即将前来朝贺。律国乃是中央之国，怎可失了风范？倒是苦了宣泽，日间政务繁忙，夜里还得为国库忧心。对他而言，这些杂务远不及行军打仗来的得心应手。”
  “这有什么，不是有你在？”对于这些琐事，有琴完全是置身事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咯。”说道周边属国，不禁要想起那个黄沙漫天的地方，“塔然呢，他们应该不会来吧。”
  “是的，所以宣泽今晨已派人出使沙图，送去厚礼，希望两国之间能够友好往来，再无战事。”忆起沙图之战，说不上心有余悸，但却是远岚永远的伤痕。
  “但愿如此。”有琴眼前闪过拉卡的模样，默默叹气。
  建宣殿已改名为瑞章宫，牌匾上的苍劲笔锋出自甘翁之手。晋帝正与大臣们在殿中议事，听起来似乎十分融洽。
  “哎哟……”有琴假装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一旁的宫人连忙从几步之遥的地方跑来搀住：“先生，小心。”
  “谢谢，谢谢。”有琴忙着道谢，不忘扫视宫人的神情，几乎肯定后向远岚示意。一般宫廷宦者，不可能有如此敏捷的身手和强稳的臂力，况且，还称有琴为“先生”。今日，有琴初次公开现身王宫，若非早前知晓，怎会有此般反应？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晋帝请远岚、有琴进殿。在远岚的暗示下，晋帝以挚友相会为名，命宫人准备酒菜款待，并退去所有侍从宫婢。
  殿门之外，流散着三人觥筹交错的谈笑风生，说的尽是些征战时期的见闻，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应酬话。那名宫人面无表情，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
  殊不知，殿内竟是另一番风景。三人围绕着一张木案坐下，案中放上一尊香炉，全程以笔墨对话，每书写、传阅后，立即于香炉内焚毁。事毕，落子之法，成竹在胸。
  次日深夜，风过烛灭，各地冯氏支脉的府邸皆有暗影潜入……
  
                  第一百三十七章 假面
  万贺入城待宴欢，锦绣玉帛奏云门。酒酣败丧易萧乐，棋布星罗寒千川。
  鼓乐喧天，花天锦地，红飞翠舞，律国王城笙歌鼎沸，街巷亭台碧树紫烟，双阙连甍垂凤翼，天光染霞如凤吐流苏。白马香车，玉辇纵横，百姓熙来攘往，踵趾相接，可谓盛况空前。为庆晋帝甘宣泽登位，边陲属地，里贤、夷南、琉洲、蒙地、罗济等十余小国皆遣使者前来献贡珍品，朝拜新君。
  青虬紫燕，两侧繁弦急管，晋帝与王父甘翁亲临王宫之东的承泽门恭迎各国使者。远岚身着普通侍卫的衣装从旁保护，并随时扫视围观的臣民，仅用眼神向俞子非等人传递讯息。然而，他依然等待着人群中的一个回应。
  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射入远岚的瞳孔，放眼望去，远处高台上有人手执一枚小铜镜朝他摇晃。见那人乃一中年男子，面容粗犷且络腮须胡杂乱无章，一身褪色的麻布武裳像极了落魄的江湖人士。远岚向他颔首示意，随后，那男子粗鄙地用拇指一抹鼻尖，悄无声息地跃下高台。
  一张沾满髯须的人皮面具遗落在巷陌，数丈远的地方亦有一件陋衣被丢弃，方才步出深巷的男子，风雅俊美，低眉浅笑如掠过草桂的梨花。毫无疑问，他就是有琴无叶。为避免引人注目，有琴坦言“很牺牲”，易容以后的装扮与本体简直是判若两人，很自然引致雪嫣的嘲笑。但这是必要的，有琴必须掩人耳目地将雪嫣和静溪藏匿，而最佳地点则是紫冉坊。俗话说，越最危险的地方越容易安生。有琴用计骗过亡藤谷众的眼睛，把她们的安全托付给羽麾。
  瑞章前殿，各属国来使依次拜贺，进献贡品，在旁的宫人宣读礼单：“里贤国主进紫金罗汉十八尊、弥罗血经四十九卷、迦叶香檀二十株、珠宝玉石十箱，愿律王千秋万岁；蒙地国主进汗血良驹百匹，天禄宝刀六对……”
  听着亢长的名目，晋帝的表情始终保持着愉悦、欣然，实际上，他已对这些繁琐的礼节感到厌烦，可作为国君必须表现得喜不自胜。终于，身旁的宫人念完最后一页，晋帝起身彰显傲气威严：“诸位使臣长途奔波，孤王甚感惶恐。诸位既为我律国邻邦，亦是我律国挚友。往后定当互相扶持，友好相待。”
  “律王陛下，千秋万岁。”诸国使者朝晋帝行跪拜之礼。
  “诸位快快请起，孤王愧不敢当啊。”晋帝双手一抬，恳请众人平身，“诸位舟车劳顿，请随宫人回栖心殿稍事歇息，稍后午宴还烦请诸位莅临一聚。”
  “陛下仁心厚德，我等定不负圣意。”众使者齐声叩谢。
  待宫人领各国使者离去，晋帝暂时松了口气，在大殿的台阶上坐下：“下一步棋，轮到你了。”说完，解下帝冠交给远岚。
  望着冠上的镂金雕龙，远岚握紧拳头，往晋帝的肩上一拍：“等会儿还你。”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说道，“这盘棋，我们一定要赢。”
  “那就要看你今日的开局如何了。”晋帝的脸上依旧是以往战时的无惧神色。
  日光和煦，临照当空。晋帝于瑞章宫前内廷设宴款待各国来使，歌台上，舞姿绰约，丝弦阵阵。
  片刻之间，天边漫过一片灰云，在举酬微醺的正上方停滞不前。王宫顿时陷入阴霾的笼罩，笙乐未止。长风呼啸而过，夹杂着一丝沁人心脾。诸国使臣沉醉不知归路，在绵绵不绝的柔风之中，徐徐倒下。弦乐渐止，乐师、舞者皆倒地不醒。就连王座上的酒杯也翻滚而坠，晋帝侧首伏案。
  “哈哈哈哈……”猖狂的笑声从天而降，残留着悲戚的妄自尊大，“想必未至明日就可天下大乱了吧！”朦胧着幽冥之火的藏青风袍在天昏地暗中招摇，那双妖媚的眼眸见证着遍地哀鸿，“无德的上天啊，你看见了吗？你狠心待我息浣依如斯凄清，我就要让你的信徒生不如死！”息夫人仰天悲鸣之时，尘云密布的缝隙中透出一道曙光，层层浸染。
  “鹿死谁手，犹未能知。”低沉的音色由王座上传来，晋帝缓慢地立起身子，眼里闪耀着天光。与此同时，昏厥满地的使臣们亦然逐个站立，屹立不摇。
  “你们……”息夫人的眼中显现着难以置信，“不可能，你们明明中了暗香风月，怎么可能还活着？”
  “因为绝不会有人在棋局刚开始的时候就认输。”晋帝从下颚揭开一层薄膜，额上的一道伤疤浅显易见。座下的使臣们也纷纷撕下假面。
  “黎远岚！”息夫人怒形于色，憎恶着眼前的这场骗局。她不会想到，晋帝和各国使者早已被掉包，目前在场的只不过是一群禁军和一个碍事的黎远岚。
  “息夫人，收手吧。”远岚劝诫道，人间和人心都疲惫了。
  “妄想！”息夫人言语之中绝无悔意。
  “放！”远岚大喝一声，座下禁军扭转案上机关，内廷的地面上飞射出万道金缕银丝，繁光交错，将息夫人层层网缚。
  “你以为靠这种货色就能困得住我息浣依？”息夫人见自身已被天罗地网覆盖，那些看似普通的丝线绝非凡品。但是，再强大的束缚对息夫人来说皆是无用。只见息夫人脚下旋开黑云漩涡，升腾的气焰轻易地将天网溶解。
  “快退下！”远岚见情况不妙，欲令禁军速速离开，无奈，为时已晚。
  息夫人十指如柳，华丽的指蹈后，指间惊现数枚青色长针，如骤雨突袭，顷刻投射，无一虚发，针针命中禁军眉心，伤口流出黑血。这种直接凝结毒针的功法，可谓前所未见。眼角一瞥，召唤：“南宫朱雀！”
  一声令下，角寒率亡藤谷南灵宫七宿，御空降临。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术绝
  剑诀无双败七宿，赤炎浊清战恸天。琴指焰月狂沙负，阎浮暗道亡藤舞。
  浮云蔽日，翻卷如浪，律国王宫内廷之上，狂风正劲。亡藤谷南灵宫一行八人踏尘空降，朱砂之影似血海无际，孤傲地落在息夫人身侧。乍看之下，他们并无企图大开杀戒。区区数人似乎只想无遗漏地完成对诸国使臣的刺杀，正如有琴所说，借刀杀人乃是息夫人的一贯伎俩。
  毫无征兆的剧情在刹那开场，南宫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以极快的身法将远岚包抄。其中柳、星、轸三宿宿主是新面孔，看来是最近才替换上的候补人众。然而，三人如兵器冷峻般的眼神与其余四人并无差异，短短一月，他们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残酷擢选？
  此次亡藤谷没有给他们的目标留任何余地，不论是曼荼猎，还是缚咒，均未列入考虑范围。掠影包抄远岚后，空中顿时雷云大作，七人脚下的电光凝聚出五色图腾，纵横交汇。南宫七宿欲使用混元天雷破终结远岚，纯熟的引雷手法使得法阵轮转急剧加快，其速数倍于上次攻打王城时的惊鸿一瞥。天上的厚云被层层玷污，污浊到极点之时，当空凿开一个巨大漩涡，如饕餮之咽喉，贪婪不绝。乌云朝着远岚旋落下去，无以复制的压力在顷刻坠落，天地动摇，内廷的地面也向八方开裂。“轰隆”一声巨响，原本远岚站立的地方卷起重重碎石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