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不阑珊

  
  走到一个柜台前，柜前站着一个年轻的小姐，后面是一排箱子，上着锁的。那小姐瞧见他们，微笑点头道：“莫先生。”然后转身进了里屋，很快，拿出一双冰刀鞋来，底下一片薄薄的刀仿佛透出光来，盏盏下意识一抖，又看见鞋子上有他名字的缩写：ＭＹ。
  
  莫远也不拿过鞋，那小姐笑着问道：“这位小姐穿几码的鞋？”
  
  “３６。”
  
  “３６码。”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发出的声音，席盏盏诧异地抬头去看男人，却发现他依旧是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奇怪，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鞋码的？
  
  不过莫远看样子也是不会告诉她的，那小姐拿了一双鞋来，递到席盏盏手里。
  
  两个人挨个坐下，莫远很快自己穿好了，很熟练的样子，应该是常来吧。盏盏想着，手上的动作就没那么快了，慢吞吞的穿了一只鞋，又继续另一只……
  
  一只手覆了上来，轻巧地替她弄好，整好鞋子，席盏盏惊了，他的头低着，头发是墨黑墨黑的，可是看上去却很柔软的样子，真想摸一摸。这么想的时候，手已经不受自己控制的抬了起来，触及发顶，果然是很松软的，平时上班的时候，他总是把自己弄成一丝不苟的，连头发也是，露出光洁的额头来，变成英俊而冷淡的ＢＯＳＳ大人。
  
  而现在，他却像个大男孩一样。
  
  忽然，莫远抬起头来，冲她轻轻一笑，席盏盏微微一窒，又觉得尴尬了起来，然后干笑道：“呃，那啥，我看见你头上飞了一只苍蝇。”
  
  说完，脸红了，这谎撒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别说这里为了保持地上冰的温度，完全不是苍蝇的活动范围，就算真的有，为什么他完全听不到声音？
  
  可是他也没有拆穿她，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哦，苍蝇。”便也没有深究。
  
  席盏盏只暗骂自己看见美色就难以自制，简直跟个色女一样！忽然觉得颈上一热，是莫远撑着手臂凑近了她，轻声问道：“会溜冰么？”
  
  她也轻轻地答：“会。”
  
  “恩。”还是嘴角微勾地看着她。
  
  “不过以前玩的都是轮滑鞋，冰刀的没玩过，”声音越发的低下去，像是告诉他一个秘密，“最近一次玩，是七年前了。”
  
  她所成长的城市，是南方小城。没有北方那样大型的溜冰场，即使有，那也是木制地板上，大伙的滑板鞋一溜而过，轮子滑过地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那是年少的时候。
  
  她最后一次玩，还是念初中的时候，朋友们成群结伴地去溜冰，结果大家都晃晃悠悠的，偶有调皮的男同学趁你不注意在背后推你一把，于是苦苦支撑的重心没了，倒地。那时候年纪小，也不觉得疼，拍拍衣服拍拍屁股很快重新又站起来，追逐、打闹，哄笑……
  
  莫远站起来，像她刚刚的样子那样摸了摸她的头顶，力度温柔，伸出一只手来，盏盏搭了手上去，被拽起来。
  
  席盏盏一步一步扶着场边的扶手，一边体会着什么叫做“如履薄冰”。冰上很滑，一不小心就会跌倒。然后恶狠狠地看在中央驰骋的男人。
  
  那谁把她扶到了场边就放下了，然后一个人去中间逍遥快活去了，根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席盏盏那个气啊，就自己低头吭哧吭哧老牛一般往前走，明明比起轮滑鞋是更轻的鞋子，到了她脚上，就觉得重死了，好不容易围着场上走了一圈，已经是大汗淋漓。
  
  索性不走了，靠在围栏上。
  
  那厢，莫远又是轻轻松松一圈下来，然后朝她飞来，脸上因着运动也显了些比往常淡薄里更深的血气，看着面前脸跟红苹果似的女人微笑：“会了吗？”
  
  “不会，”某人恹恹的，吸一口果汁，又说：“感觉一点重心都没有。”
  
  感觉手上捏着的杯子一下子没了，手也被人拿住了，身子顿时一空，已经离了那救命的围栏有两三米的距离，席盏盏终于“啊！”的一声叫出口。莫远牵着她，一只手环着她的腰，一只手控着她双臂，将她贴在他身上，脚下却是慢慢地开始浮动。
  
  席盏盏这里就不一样了，离了可以依靠的东西，原本就没重心的身子忽然就更没安全感了，然后才意识到有人圈着自己，倒也跌不下来，可是悬着的滋味不好受哪，莫远轻轻地带着她往前走，渐渐加速，她的一只手逃了出来，死死抓着他的衣摆，小声求饶：“慢点，慢点！啊！不要这么急啊！送我去边上，我不要滑了！啊！”
  
  她根本没功夫去看莫远的脸色，当然，如果她能看到的话——莫远几乎是有些得意的，只是习惯了不动声色，所以连这几分得意都被压制在唇角，此时大约是很满意，才泄露出那么点儿，仅仅是那么一点，都觉得他连这样，都是端华无双。
  
  他紧了紧环在她腰上的手，低声喝斥：“别乱动！”
  
  席盏盏左扭右扭的，害的他快不能往前了。她听得低斥，不敢妄动，闭了眼睛抱住他，脚下头虚空地挪着步子。
  
  然后，两个人慢慢地绕着圈子，从东到西，从一边到另一边，莫远微微放开她一点，只抓着她一个手臂，腰上也放松些，指导道：“嗯，就是这样，稍微用点力气，往前看，不要看脚下，重点就在膝盖上，身体往前屈一些，嗯，对……”
  
  盏盏按着他说的来做，好像确实觉得好了一点，可以慢慢地离开他，自己滑动了，只是速度很慢很慢，缓缓维持着得来不易的重心。
  
  即使是在七年前，她也是溜冰菜鸟一枚。现在好像摸到了点门道，没一会儿，就乐得眉眼弯弯，转头冲他吼：“我溜得不错吧！”
  
  还溜得不错呢，整个人都放不开，双手向外张着，苦苦寻找所谓的“感觉”，不过总比刚开始扶着把手不敢过来的好，莫远眉一挑，只“嗯”了一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盏盏不太乐意了，这人，怎么连个夸奖都不给呢？于是不去看他，一个人努力往前，结果见他没有反应，又忍不住了，苦了一张脸回头望他，正巧他也在看着她的背影，两个人的眼睛对上，盏盏说：“好歹还是你教出来的学生呢，怎么连个夸奖都没有？”
  
  莫远似笑非笑地：“我可不承认你是我的学生。”
  
  切，不承认就算了，真是小气！
  
  再两步，又不甘心，转过身来，一步一步朝他的方向去，好不容易站定：“你带我溜！”
  
  然后很不要皮地伸出手去，拉住他的，莫远捏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没动。正待她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忽然往后退了几步，动作很快，一下子把她也带着拉了出去。
  
  这下子，她连叫都没叫，只觉得四周的场景都在飞快的旋转，他拉着她，行云流水一般往后倒退，然后转向，又往前，手始终交握在一起。
  
  等她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一只手握在她腰上，站在她身后，推着她开始滑动，呼吸就在身后，他很高，暖暖地，便从头顶上落在颈子里，痒痒的，盏盏想笑。
  
  事实上她也确实笑了出来，莫远推着她，这就使得她不必花什么力气，只由得他这么给着助力，很轻松。
  
  “笑什么？”声音从后方传来。
  
  “没什么，就觉得开心。”
  
  “开心？”
  
  “恩！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不，我在Ｃ市，第一次觉得这么轻松。”
  
  他不再说话，而是贴近了她，头抵在她发间，闻着好闻的气味，她的味道，轻轻叹息，然后脚下换了力量，又开始倒滑。
  
  倒滑比正滑要难的多，而且重心更加容易不稳，盏盏心里一跳，两个人还是刚刚的姿势，说不定很容易就摔下去了，可是莫远牢牢扣着她，教她方寸之间，便无处可退。
  
  “不要怕，跟着我。”他低低地说，然后大步往后退去，盏盏浑身僵硬地跟着他，渐渐地，速度变快，可是心里却安定下来。
  
  像是两尾鱼，在深深的海底游曳着，再也没有别的人，以极快的速度，滑过水，周围安静的空气流动的声音都消失了，两条鱼贴在一起，整个海底都只剩下了他们。
  
  盏盏再一次闭上了眼睛，靠在他身上，跟随着他的脚步和方向，完全的依靠。
  
  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还是在场中央。
  
  “盏盏。”
  
  “阿远。”她也开口。
  
  莫远听见，一顿，眼中的光更为浓重，墨黑的眼珠子露出难以言喻的光彩，可到嘴边，也只是淡淡地问：“嗯？”
  
  “阿远，谢谢你。”因为看不见身后人的脸，所以可以更无所顾忌地说一些话，“谢谢你，我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自己可以这样依靠一个人，我以为自己不会有爱情，可是——”
  
  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她拨开他的手，面对着他。
  
  “可是，我发现，我已经很喜欢你了。”
  
  “很喜欢”三字被她咬得有些重，驽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