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天噬

30 第二十二章


昆仑在尘世之外,门人怎么会知道凡世之事;人心何等深广,昆仑众道人又怎么会知道谁想要下山;下山后的门人要何去何从?
    玄妙就在昆仑山本身。
    昆仑有七峰,主峰德取义道德本身,乃昆仑根基;
    次南峰微是术法存在的空间,有流云术海终年笼罩;
    南峰希设有精细道阵,错综复杂,能够显现尘世正在发生的大小事件,会看到哪里的事情,为什么会看到这件事,全都没有人能知晓,这古时遗留的道阵,就用这种方式,把真实的凡间呈现给昆仑后人;
    东南夷峰,山顶空旷水平,嵌有一卦很少开启的大阵,阵的作用便是洞察门人,看看他们是否心有业障;
    下山的门人在红尘中挣扎,如果自觉业障已消,在叩请山门时就会问一句:我能回去了么?
    有资格重入山门者,就会回到小峰无为,清心养性,洗净尘埃,重新修业于昆仑。
    昆仑山不定期的水宴,首先要决定的,就是何时让门人再一次聚集在夷山,由几代长老把持大阵,找出一众道人中心有业障者,将其送下昆仑。
    除了这种途径外,昆仑人只有收徒时才会下山。
    距今二十七年前。昆仑夷山。
    大部分道人都在峰顶大阵旁,由几位道号都鲜为人知、百千年前就入门昆仑的老者运行夷峰大阵,洞悉身性。
    进阵者的顺序众人皆心照不宣,此时该入阵者不会迟疑,不应入者或与友谈笑,或独自清净,一切井然有序,没有繁行赘语。
    在这清立凡间的昆仑山上,一切匪夷所思都是如此平常。
    泉千流和婉没有看阵,过些天才会轮到他们。
    借着月色,泉千流看着自己的未婚妻。
    数十年了,几乎每天都能这么看着。
    却还是没有看够。
    数十年了,一直是互有婚约的身份。
    却还是没有拜过天地。
    几十年间,泉千流和婉说的话并不多。
    可能不多到及不上凡间伴侣三年内所说。
    “我们结婚,好么?”
    在这些数量稀少的话语中,这句占了很多很多。
    婉在回答的时候总是在微笑。
    总是微笑出一句话:
    “不好。”
    然后泉千流就不在多说。
    直到下一次问出来前,泉千流都不会说及此事。
    泉千流并不真的在乎。
    真的不在乎。
    结婚与未婚,对泉千流来说,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除了谈及婉的时候,称呼由未婚妻变为了妻子。
    泉千流之所以问这么多,完全是因为婉在逗他说话时候发的问句。
    “你怎么都不和我求婚的?”婉这么说,完全不是愠怒的语气,她从来没有和泉千流生过气。
    婉要么平静地说,要么微笑着说,要么说得很开心。
    你怎么都不和我求婚的?
    “我们结婚好么?”泉千流就这么回应。
    “不好。”婉于是笑着说。
    不能完婚,那便不结婚。
    只要一直能和婉这么待在一起,结婚与不结婚有什么差别么?
    这几十年,有好多女孩子向泉千流示爱。
    因为他长相好看。
    昆仑山是一个远超于尘世的异地,不论从空间上,还是人的思想上。
    昆仑山的年轻姑娘们中意泉千流,并不是肤浅,也不是仰慕英雄的卑微之心。
    昆仑山众人的心,已经达到了凡夫不易想象的高度。
    饮水的话,当然喜欢饮净水,吃饭固然要吃洁食,爱慕一个人的话,理所当然想选择清净美丽的人。
    并不看人品、不看心灵。
    因为在这昆仑山,并没有品行高远这种概念。
    因为,所有人的心灵有是一样的清净,都应该是这样。
    昆仑山的人们,已经纯净到这种境界。
    昆仑的年轻女孩们向泉千流示爱,示以君子之爱。
    最最纯净的仰慕。
    但是泉千流全部拒绝了。
    因为他只爱婉而已。
    “为什么你会这么悲伤?”有的女孩子问他。
    泉千流从有了意识开始就一直在悲伤着,不因为任何事情,那悲伤是构成他本身的一部分。
    绝非无病呻吟,他悲伤的时候,那情绪浓烈到无法察觉正在悲伤这件事本身。
    尤其是望着月亮时。
    最开始的几十年里,他甚至认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只会感觉得到悲伤。
    他很多次都问师父和师娘,既然人活着都这么难过,为什么不去终结自己的生命。
    最开始的时候师父夫妇二人都不解,直到最后才弄清楚他特异的体质。
    为什么你会这么悲伤,女孩子问泉千流。
    泉千流完全无法回答,他不知道如果不去悲伤,自己还能干什么。
    于是女孩子只好又问,为什么会喜欢婉。
    “为什么你只喜欢婉呢,和她在一起就不会悲伤了吗?”女孩问得很伤心,很小心。
    “不是那样。”泉千流当时这么回答,他想起了婉,自己唯一的神。
    “只有她能陪着我悲伤。”泉千流这么说。
    “又在想那些女孩子吗?”婉问。
    “怎么可能。”泉千流却不敢看婉的眼睛。
    婉噗嗤笑了。
    “我的千流很善良,不想去伤害别人,也不能去伤害,是么。”
    泉千流无法开口回答。
    自己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伤害什么。
    就算是偶尔会很稀有地无谓恨自己,恨世上的其他东西,他也不知道该去破坏什么才好。
    就只有婉能陪伴他。
    “千流,快到什么日子了,记得吗?”婉。
    “……不。”泉千流。对于他来说每一天都是一样。
    “你的一百岁生日呢。”
    泉千流恍然。
    虽说那是他始有意识的日子,他却并不真的在意。
    好些年前婉问及他的生日,但是他理所当然不会知道,所以两人协商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日子,一个泉千流“最可能是”的生日。
    然后婉帮他庆祝。
    说实在话,婉的好些想法和昆仑人不太一样。
    婉并不是出生在昆仑的人,而是泉千流的一个师叔下山带回来的。
    婉本是凡间的女孩。
    婉经常会问泉千流,冷吗,饿吗,孤单吗。
    但是泉千流并不知道什么是冷,什么是饿。
    昆仑山的道人会吃东西,但那只是消遣,他们不吃食物也不会饥饿;昆仑人穿各式各样的衣物,但那是为了美观,他们从来不会觉得炎热或寒冷。
    泉千流也从不知道孤单是什么。
    小时候他忙着悲伤,等到悲伤里快要衍生出孤独的时候,他遇见了颜瞳若;当亲情里要衍生出孤独的时候,他遇到了婉。
    从来不知道冷,不知道饿,也没见过孤单。
    但是婉还是会这么问泉千流。
    “因为冷,饿,孤单,都实在实在太可怕;”婉这么和他的千流说,“所以我不要你感觉到那些。”
    泉千流会回答婉的一切问题,知道他知道。
    泉千流会为婉做一切事,只要她需要。
    对于生日这种东西,泉千流本不在乎丝毫。
    但是他还是要庆祝。
    因为婉喜欢。
    婉也是这样。
    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婉在凡间行乞,受尽欺凌。
    世人厌恶、鄙夷、戏谑甚至猥亵的眼神,打骂、威吓、欺辱的行径,婉并没害怕过。
    没有害怕过一次。
    虽然在那种情况下,她身体瘦弱,衣衫褴褛,但是她从来没有害怕过一次。
    婉的思维一直很清晰,心境也超出俗世一大段匪夷所思的距离。
    婉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她清明的心并不怕这些。
    但是她怕冷,怕饿。
    怕孤单。
    在师父把自己带上昆仑山之前,自己没有生日,更遑论过生日。
    但是婉并没有去憎恨,并没有想要去伤害任何人。
    这是,何等巨大的善良。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很久很久了。
    但是婉并没有忘记,也不可能忘记。
    她寒冷过,所以她不要泉千流冷;她挨过饿,所以她不要泉千流挨饿;她孤独过,她就给泉千流以陪伴;她没有生日,所以她要让泉千流有生日,让他的每一个生日都开开心心的。
    因为泉千流不是泉千流。
    而是她的千流。
    “一百岁,在凡间可是了不起的大寿啊。”婉笑。
    所以泉千流也笑。
    “所以呢,在那一天,我会给你一个礼物。”说完手伸到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晃了晃。
    “是什么?”
    婉狡黠:“不告诉你。”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