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悠然

39 番外


电话一声一声响,盘踞在吴千限耳边,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还是没有人接。吴千限不知道自己已经两眼放空地站在这里打了第几个电话,他焦躁地握着话筒,眼睛又一次转上了墙上悬挂着的钟。
    猫头鹰的形状,和K市那套公寓里的钟竟然是一样的。秒针一圈一圈欢快地转动,时针一小格一小格缓慢地向着1的方向挪动。
    为什么不接电话?不是说好十二点打电话吗?吴千限在心中腾起无数个疑问,漂浮在越来越浓重的阴霾里。
    窗外阳光灿烂,想想还真有些像那个人吊儿郎当又肆无忌惮的笑脸。
    安然。
    他现在在哪里?如果是在家里,为什么不接电话?是睡着了吗?还是……今天的阳光这么好,他会不会出去了?
    不会的。那家伙自己还不了解,平日懒得要死,能不动就不动,让他每天傍晚去散步他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吴千限甩甩头,想笑,嘴角像挂了两个秤砣,怎么也笑不出来。一个无疑是晴天霹雳般可怕的念头从他心里冒出来:会不会出事了?
    不可能!吴千限立刻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将手中的听筒往电话上一摔,再拿起来,手指在数字键盘上不住发抖。
    安然不会有事。他们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相处的机会,过几天安然去中心医院进行初步检查,他已经向美国总部请了假,会一直陪着他,如果中心医院治不好他,他就带他去美国。一切计划在脑海里早已成型,他已经事先联系好了美国的医院,安然的英语不差,拿美国签证一定不会有问题。
    什么都已经准备好了。安然。吴千限没有拿听筒的手无力地垂下来,紧握的拳头上一条一条暴起了青筋。他咽了一口唾液,喉咙干燥得快要冒火。安然,拜托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房间里突然暗下来,拢在窗户旁的窗帘散落下来遮住了窗户。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味道,薛亦身穿银灰色窄袖礼服靠在窗户旁,他的右手手腕上缠绕着白纱布,左手握着枪对准吴千限的心脏。握枪的姿势很专业,也很优雅。
    “是什么事让我们的刑警大人心慌意乱成这个样子?是你老婆死了吗?”薛亦一脸戏谑。
    吴千限将失焦的双眼对着薛亦。“你怎么进来的?”他冷冷地道,想聚起焦距,徒劳了很久,却发现失败,他甚至连枪的样子都看不清。
    薛亦直起身子,嗜血的气息从他绷得笔直的身体中爆发出来。“我今天不是来杀你的,我只是想和你谈谈条件,关于我哥在L市剩下的势力,现在由我全全接管。我希望你们能高抬贵手,我们好来好往。”
    吴千限勉强汇聚起焦点,看着面前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只是那么简单吗?”吴千限扯了一下嘴角,算是哂笑,“我上次差点杀了你,让你逃了,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不要报仇?”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打断薛亦张开嘴想要说的话,“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说这些。”吴千限抬起头对着薛亦,眼神再一次失焦。“安然他……”
    这两个字听在薛亦耳里就像是一颗炸弹,哄地将他的冷静和着血液一起炸沸。“安然怎么了?”薛亦焦躁地粗声吼道。
    “今天早上他和我说让我中午十二点打电话给他。我一直在打,打了无数个,可到现在他都没接。我,”吴千限垂下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薛亦狠狠瞪了吴千限一眼,转身便从窗户跃身而出。“如果安然有事,我不会放过你。”
    那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吴千限站在重新变得空荡荡的房间,墙上的钟锲而不舍地走动着,发出轻微的像松鼠吃东西时发出的卡擦卡擦声。
    吴千限想起安然坐在沙发上抱着饼干看电视的情景,他抓着饼干用门牙幅度很小但频率很快地啃着,眼睛偶尔三百六十度一转,很快又黏在电视上。那样子,还有伴着饼干屑纷飞的卡擦卡擦声,果然像极了松鼠。
    吴千限疲惫地笑了一下。大脑中始终绷紧的某根弦突然断了,然后和别的神经搅在一起,永远找不到头。
    他慢慢下楼,到临时总部请了个假。上级坐在办公桌后面对他说着什么,他全没听见,上级一张一合的嘴巴终于闭上了以后,他慢吞吞地走下楼,钻进警车里。
    那日安然就坐在他的身边,他转头看了一下身边空荡荡的座位,那天安然察觉到自己要把他交给默倾南的时候,那种惊慌失措的眼神,惨败的脸色,着实把吴千限吓了一跳。即使知道安然的过去,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安然露出这样怯弱的表情。
    那种表情,像是活生生把一只小兔子的皮给拔下来,让它从此以后再没有了依靠一样。
    安然就是那只兔子。吴千限觉得自己承受不了看着一颗心在身边破碎,他几乎想立刻调转车头,即使上头再有什么不满,哪怕是让他辞职,他也认了。
    他也害怕,安然并没有看到那晚他在藏刀上留下的讯息。想来他们都对彼此之间的合作并没有过什么明确的表态,一切都只是在相互交错的眼神中,或是漫不经心的话语里进行。
    吴千限一直很自信,他们之间是有这种默契的。
    可是他也很怕,怕自己误会了安然的意思,或许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如果安然没有看到那些莫尔斯码,又或者即使他看到了,但仍是不愿意呢?
    不可能。吴千限很快做了自我否定,他知道安然对默倾南的爱情是多么深刻,也知道默倾南对安然都做了些什么。
    任何人,只要不是变态,都不会再眷恋这种畸形的爱恋。安然一定恨透了默倾南,他不是一个容易释怀的人。
    安然一定恨他。当时的自己总是这样自信满满地想。
    吴千限启动汽车。他打开收音,想缓解一下心中的焦虑。
    当地的电台里正在放Loving You。
    Loving You,又是Loving You.安然也总是喜欢唱这首歌。
    他总以为这首歌是唱给他的。可是,该死。
    他到现在才似乎明白,这首歌究竟是唱给谁。他承认自己神经一向粗犷,害怕接触细腻的东西。
    可安然是细腻的,如同他精致的外表一样,纤细得不似男人。
    兔子的外表,纤细的内心。却不是一味的优柔和怯弱。他一直在用刻意的的懒散和满嘴的粗话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生活中直来直往的吴千限以为安然是爱他的。
    可他一直忘了一句话:恨之深,爱之切。
    吴千限想起早上安然奇怪的话,想起他波澜不惊的眼神,那里面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
    吴千限的心里突然全空了,所有器官似乎都已经变成蒸汽蒸发殆尽。
    他又一次自信,认为自己已经猜到了一切。
    他反而平静下来。只是大脑里的某处像是被火灼烧一般,不停发出钝痛的信息。
    有一颗泪水掉到方向盘上。
    还没亲眼见到结局,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过于神经质了?
    没想到自己堂堂七尺汉子,也有落泪的一天。
    事实上,眼泪也只有这么一滴。只是从在医院见到安然的遗体,到三日后的下葬,这滴泪始终不曾干涸。
    吴千限眼角挂着泪,平静地跟着繁琐的流程目睹一切。他们说安然是跳楼,就在十二点到来的那一刻,他从楼上纵身一跃,像一只扑向烈火的凤凰。
    可是他的尸体保存的是那么的完好。无需化妆,他就是一只凤凰,哪怕死了,也是美丽的。
    当火葬场熊熊的烈火彻底吞噬了安然的身体时,吴千限想,他的爱完了。
    薛亦在火葬的第二天出现。他要来取走安然的骨灰盒。
    “安然活着的时候我遵重他,把他让给了你。”薛亦苍白着脸,眼里是满满的恨意,“可是你害死了他,现在他死了,他的骨灰是属于我的。”
    “你错了。”吴千限平静地道,他发现自己的双眼又开始无法聚焦,只是看着捧在胸前的骨灰盒,“安然不属于谁,如果一定要在你我两个人之间选一个,我想安然还是会选我,他是听着我的电话铃声走的。最后一刻,他还是想见我的吧。”
    薛亦冷哼一声:“你真自信。”
    吴千限捧着安然淡绿色的骨灰盒摇了摇头。“不要否定我,让我自欺欺人一下,让我好过一些。”
    薛亦走了,没有带走安然的骨灰,他看着吴千限平静到像是死人一般的脸,还有那个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的骨灰盒,这个男人快疯了,薛亦想,随即自嘲一笑,看看自己,几次不顾安危深入险境,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吴千限将安然的自杀告诉了默倾南,他已经住进了死刑犯住的监狱,庭审出来,他被判死刑。
    吴千限没想到默倾南的表情是极端的漠然,甚至带着嘲弄。“这场游戏,看来还是我赢了。”他笑了一下,说。
    吴千限立刻狠狠踢了默倾南一脚,他气极,已经忘了这是在监狱,而自己还是个警察。
    默倾南倒在地上,伸出舌头舔掉唇边的血丝,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一阵残忍的笑意。“我下地狱,也要找人一同死。”
    默倾南在法庭上大包大揽下一切的罪名,他的父亲因而得以判处死缓。
    谁都知道,死缓很快会变成无期,如果表现的再好一些,就会变成有期徒刑。
    总之默文肖不会死了。
    这就是一个一个游戏连接成的循环,LOOP,永无止境的轮回。默倾南为了爱,安然为了爱,而自己,何尝不也是为了爱。
    安然在和默倾南的游戏里输了。而自己,吴千限想,也不是一个赢家。
    吴千限买了回美国的机票,两张连座的机票,他将安然的骨灰盒用自己的围巾包裹起来,放在身边的空位上,机票静静地躺在围巾的表面,有时会微微颤动,像是谁在轻浅的呼吸。
    那个时候吴千限就会很高兴,他抚摸着身边圆圆的盒子,轻轻说了一句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话。
    安然,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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