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十二年

第113章


    坐在陈皇后右侧下手的永淳长公主是嘉靖的胞妹,当今天子的姑姑,已经年过五十,在皇宫的地位十分尊崇,此时她刚刚从儿子的封地回京,看到了可辛如此张狂,于是忍不住皱眉批评道,“皇后何等最贵的身份,她都已经饮酒了,区区一个妾室怎能这般倨傲。”话音未落,席中的鸾瑚亦冷冷开言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亦执掌后宫法度,不可开此轻慢犯上的先河。”
    李氏赶忙离席跪在可辛身旁,打着圆场道,“找姐姐确实不善饮酒,这杯酒我替她饮了便是。”
    陈皇后眉头一皱,不易察觉的和鸾瑚对望了一眼。永淳长公主最重礼法,此时面色更是不悦,“李贵妃入宫这么多时,怎能连礼度也不知。怎可代皇后的赐酒。”
    “公主说的是,既是皇后娘娘给臣妾的赏赐,贵妃如何可代领?”可辛却伸手拦住了李氏,她望了一眼面前一汪清泓似的美酒,隐隐能闻到馥郁甘甜的酒香扑鼻,可辛神色如常,恭声道,“只是臣妾实则是如今又有了身孕,不敢饮酒,请皇后娘娘恕罪。”
    席上众皆哗然,可辛生子未足半岁,居然又有了身孕,不由众人窃窃私语起来。李氏是最知可辛的事了,可辛连与隆庆帝见面的机缘都难得几次,何来怀孕之说,她有些担心的望着可辛,却见可辛全然不接她的目光,只是静静的看着面前的酒盏,仿佛十分的有把握。李氏担心是担心,但到底隆庆帝不在席上,并无甚对质,她也略放下了心来,回到自己的座上。
    陈皇后面上微一尴尬,说道,“妹妹又有了喜音?本宫一直不知,真是失察了。”略顿一顿,向着身旁侍立的黄锦问道,“尚衣监可有记过挡?这么大的事怎能不报?”
    黄锦狼狈的低头告罪,匆匆出了殿去,想来是去找尚衣监的执事问询了。
    可辛抬头,目光冷冷的望着皇后,“这杯酒臣妾还需要饮么?”
    陈皇后怔了一下,立刻笑道,“既然妹妹又有了身子,自然不用饮了。”又对那指引女官低声吩咐了几句,转头对李氏道,“我身子有些不适,这妃冠你为赵妃升上吧。”
    李氏小心翼翼的捧起了织金九凤的妃冠,稳稳的替可辛束在发上,低声道,“天可怜见,终于遂了你的心愿。”
……
    酒筵如常进行,一派宫中命妇瞧着可辛的神色也恭敬了许多,大抵知她圣倦为衰,也不敢过分轻慢了他。李氏心中到底装了事,不住的往殿外瞥去,忽见黄锦急匆匆的从大殿外行来对陈皇后耳语了几句,眉梢兀自挂着喜色。她不觉心里一沉,心知宫中规矩森严,可辛的谎话是瞒不了多久的。然而可辛似是连瞥也不撇一眼,只是端然如常的坐着。
    月到晚华时,眼见宴席都要散了,却也没用什么动静。李氏刚刚放下心,忽然靴声从殿门外传来,却是隆庆大步走了进来,他衣衫还未换过,袍底都占着尘土,神色十分疲倦,“这么急着叫朕回宫,是出什么事了么?”
    殿中一时静极,只听得檐头兽上滴水成穿,声声作响。
    “皇上回来的这般着急,连外衫也不换一件,”陈皇后微笑着起身替他除下外袍,又瞥了一眼可辛,说道,“赵妃妹妹今日有了身孕,可不是天大的喜事,怎么能不巴巴的把陛下从南海子叫回来,好歹要为妹妹成个礼。”
    果然,隆庆帝的神色微微一变,双眉拧在一处就向可辛的方向看去。
    黄锦忽然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启禀万岁和皇后娘娘,奴才有一事不得不报。”
    “何事,”陈皇后早就胸有成竹,此时却故作出吃惊的样子斥责道,“有事速速报来,不得耽误了圣躬。”
    “奴才掌管司礼监已久,宫妇侍寝皆有司职太监记载,万岁这三个月来皆是宿在建极殿与崇光殿的,从未宿过永宁宫。”
    “这……”
    陈皇后为难的瞥了眼可辛,目光悠悠的转到隆庆身上。隆庆却脸色铁青,“传太医。”
    太医很快就验明了,可辛并没有身孕。
    永淳长公主最先耐不住愤怒,斥责道,“宫闱之中,最是妇道伦常在首!怎能如此儿戏。”
    “兴许是可辛弄错了,误以为是有孕的迹象。”李氏慌忙跪下替她解围,她心中早知可辛这个谎话说的并不高明,拆穿是迟早的事,只是惊愕为何可辛要编这么一个穿凿的谎言。
    “……但终归是宫闱大事,闹得这般人尽皆知,”陈皇后皱着眉头,似是在斟酌用词,“也不可不做惩戒。”
    隆庆帝深深地喘了口气,瞥了一眼可辛僵直的身体,“既是无心弄错了,就拂去封妃的头衔。仍然降为嫔吧。”
    陈皇后面上露出得色,一摆手,几个宫嫔迎了过来,便要摘下可辛头上小小的金冠。
    “不需要贵妃娘娘为臣妾开脱,臣妾确实没有身孕,臣妾也并不是无意弄错了。”可辛忽而扬起头来,露出脖颈姣好的曲线,她目光瞬也不瞬的望着隆庆帝,郎郎道,“臣妾若不这么做,怕是再也无机会见到陛下了。你说对么?皇后娘娘。”她的语声未歇,目光却已转到了陈皇后身上,目光里大有轻蔑的意味。
    陈皇后面色大是青白不定,刚想出言斥责她,却见可辛忽然姗然走到了大殿正中,举起了适才陈皇后赐给的那杯酒。她阔大的衣袖挥舞处,酒盏已被捧在手心,杨柳般轻柔的腰肢一摆,那杯酒端然送到了唇边。
    陈皇后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伸出的手像是要阻拦的停在空中,她的目光紧紧地随着可辛的芊芊玉手,可辛的每一下动作,都会引得她目光的剧烈变化。这下所有人都看出了皇后的失态,就连隆庆的目光亦是狐疑的胶在了陈皇后身上。
    席间忽听一声金属的响动,却是鸾瑚的手也是一抖,银匙掉到了地上。
    “皇后娘娘适才赐给我了酒,又想反悔了么?”可辛朝她一笑,唇边漾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陈皇后的嘴唇剧烈抖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可辛微笑着举起了酒盏,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饮而尽。
    “这酒有毒!”望着可辛逐渐变得苍白的面色,瞬时委顿在地的身影,李氏赫然明白了这其中的始末,她霍然站起身来,奔至可辛身边,让她依着自己的手臂半卧着,却看到一丝殷红的鲜血从她嘴角蜿蜒而出,一滴滴淌到她月白的衣衫上,鲜红的怕人。李氏蓦然间觉得寒冷到极致,她搂紧了可辛,急切的唤道,“可辛,可辛……”
    “臣妾……臣妾自知被皇后所嫉恨,早晚都会有一死……臣妾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不明不白的死在冷宫之中……臣妾……臣妾撒这瞒天大谎,只为了还能再见到陛下一面……”尅下你依旧挂着笑,眼波微漾处,却是楚楚可怜的凄惨。
    隆庆心中忽然一动,俯下了身去,握住了她的手,柔声安慰道,“不要说了,你不要太费神,朕会找最好的太医来救你。”太医此时其实已经到了殿上,看到可辛七窍出血的情景都摇了摇头,示意无救了。
    陈皇后赫然色变,额上沁出汗来,“臣妾……臣妾好意赐酒给赵妃……臣妾决然没有在酒里下毒……怎会,怎会……”她的目光一掠可辛的身影,急忙叫道,“定是这贱婢要陷害臣妾,皇上明察啊皇上……”
    李氏气到了极点,回身斥责道,“住口,你还有半分人性在?天下会与人给自己下这断骨蚀肠的毒药么?”
    陈皇后瞳孔突然放大了几杯,啊啊了几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验这酒盏!”隆庆帝大声吩咐道,双手握在一起,亦是愤怒道极致。
    太医抖抖索索的取过可辛饮过的酒盏,验了片刻,据实禀报道,“酒里下了分量极重的鹤顶红……还有……还有轻微分量的葫蔓藤……”
    “陛下不可听她胡说,”陈皇后面色很快如常,她独自在辩解道,“这酒臣妾自己也饮过,而且臣妾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陛下的妃子赐酒下药。”
    “如果臣妾没记错……慢性的葫蔓藤……服下之后,人会腹痛如绞,断肠而死……”可辛忽然开口道,“陛下可以去查查,前头的殷氏是怎么死!”
    陈皇后听到殷氏二字,面色赫然煞白。可辛挣扎着爬起身来,叩头道,“臣妾曾为皇后宫中的婢女,昔日曾目睹皇后作恶多时……臣妾没有揭发皇后的恶行,隐瞒了这些年,臣妾夜夜噩梦,生不如死。”
    “贱婢!”陈皇后嘶声叫道,“你这贱婢疯了么!当年殷氏的毒药是你亲手调的!本宫若有事,你也难逃一死!”
    “是,不止给殷氏的葫蔓藤是臣妾亲手调的,就连当年给李贵妃娘娘服下的葫蔓藤,也是臣妾依照皇后的旨意,亲手灌下的呢。”可辛嘴角的鲜血越来越多,可她的话却震惊了所有人,“当年,当年裕王府被围,皇后假传圣旨,让李妃留在府中,待得裕王府起火之后,又嫁祸于殷氏囚于冷宫,事后给殷氏灌了满满一盅的葫蔓藤,殷氏当晚在冷宫里毒发断肠而亡,殷氏临死前凄厉的呼喝声,臣妾今生今世都忘不了,皇后娘娘,你还记得么。”
    “不要说了,你疯了,你疯了。”
    “成亲还没有说完呢,殷氏死后,皇后娘娘发现了李妃居然不仅没有在裕王府的大火中死去,反而被蓝真人救了出来,皇后娘娘在京城的一家客栈中找到了正在养伤的蓝真人和昏迷不醒的李妃娘娘后,一面派鸾瑚把蓝真人诱骗到宫中,一面吩咐奴婢给李妃灌药,可奴婢不忍心再为皇后作恶,事到临头少调配了一味药,灌下后又打赏银子给小厮送李妃回老家去了,不忍让她抛尸荒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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