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碧

一抹淡淡的微笑停在唇边，但那微笑却好象告诉别人，这世间的一切于我无干，但又全部属于我。我以为曜儿的五官已是精致到了极点，却发现同样精致的五官，有不同形式的组合，清雅到了极处，便脱了人间的俗。一时间我竟被眼前的人吸引住，目不转睛地盯着。
“叶美人，你这是要做什么？”坐在一侧的太后娘娘果然忍不住发怒的语气朝我问道。
“砰”地一声传来，我循声望去，只见曜儿正用奇异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手边是一只打翻的玉杯。我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用眼神告诉他我的不得以。曜儿，你一定要等我以后跟你慢慢解释，先稍安勿躁。
“李总管，宣的不是抚琴的乐师么？怎地成了美人了？”男子不以为意，打量了我下，用冰冷而不带感情的语调说着。
一旁站出一位中年太监来，我认识，正是李总管，他慢悠悠地说道：“皇上容禀，这位娘娘正是今春进宫才册封的叶美人叶娘娘，想是皇上还未见过。只是才去宣的确是乐师没错。”
“我本坐在下头，出去略醒了醒酒，才迷了路，刚不小心就走到乐班那里。班头大娘误以为我是乐师，就催我赶紧奏琴。我便抚了一曲，才要解释清楚，偏皇上又宣要见，只得进来。请皇上和太后娘娘恕罪。”
“叶美人，宫中礼节有规矩，对着皇上，怎能自称‘我’？且你身为后宫，随意跑来跑去，还混在乐班里，成何体统！”太后继续朝我发怒着。
“是，请太后娘娘责罚。”我顺势朝太后那边跪着行了个礼。
“不知者不罪，平身罢。”出乎我意料，那男子——皇上突然截住了才要发话的太后，待我起身，又道：“叶美人的琴奏的很好，这一曲秋风词，久违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偷笑，皇上这么叫他的妃子还真是冷漠啊。
我一本正经地答道：“进宫后，夜来常听到有人在弹奏此曲，有感于心久了，因而不知不觉间也越来越有心得。”这倒是实话。
“哦？你住在哪个宫院？”皇上挑了挑眉，脸上已没有了微笑。
“弈秋阁。”我突然感觉有些不妙。
不知是否我多心，我觉得皇上的眼神变了变，但他只淡淡道：“原来如此。”
又道：“李总管，为何弈秋阁里住人了？”
李总管赶紧小步跑到前面跪下：“禀皇上，今年冬长，雪又大，几间本来准备好的房子有些损坏，又来不及整修，故没办法，只能先将叶娘娘安置在弈秋阁。”
“听雨阁不是空着吗？”
“这……”李总管慌乱地抬起头，朝太后看了一眼，似是请太后发话。太后只得说道：“皇上，听雨阁不是皇上读书歇息之所吗？”
“朕都有三年没进那读书歇息之所了，既是空着，如何不能住人？弈秋阁……”他玩味地看了我一眼，“叶美人也算有情致，那里竟能住上数月，难怪今日的秋风词能弹奏得如此之妙。”
“皇上……”
“你们也去收拾收拾，三日之后，就让叶美人搬到听雨阁去。把弈秋阁给空出来，不许再教人搬进去住了。”这一句，已经带着冷然命令的口吻，李总管只得跪着答是，说明日就去办理。
我一时脑子没转过来，这是要我搬走？
“叶美人，你准备的是哪一份礼？”皇上突然又转向我，微笑着指着边上的小几上堆的礼物。
我一瞧，琳琅满目的礼物里一时根本找不到我的扇子，一时迟疑起来。
“没关系。今日的秋风词，就是你送给朕最好的礼物。”皇上展开一抹真正的如清风般的笑容，望着我说道。
 
第二十章 让我心碎的争执
“娘娘，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可能是我在做梦吧。”我按着额角，喃喃道。夜已深了，对于后来怎么回到自己的位置，怎么散场，怎么又回弈秋阁，我完全晕晕乎乎。
“这么说来，您就要熬出头了！听雨阁就在皇上的内书房后头，离皇上的寝宫也近，不知有多少人眼馋呢。这下娘娘不用在这里吃苦了！”小莲无比兴奋地说道。
“娘娘，我去给您做点夜宵吧。”说完，也不等我答应，高兴地走去厨房了。
然而我没有半点高兴的心情。我只记得欧阳娉婷与甄颜她们惊愕的眼神，太后娘娘阴郁的目光，以及曜儿……想起他，我的心仿佛皱了起来，隐约刺痛。
可是没等我多想，房门就被重重推开，李曜如一阵愤怒的风似的旋到我面前。
“沁雪姐姐！不，我该叫娘娘才是！”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睛因为愤怒和伤心，竟隐约象是浸着泪水似的，只看了他的眼睛，就让我无法直视。说到底，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他事实。
“对不起，曜儿，姐姐不是要存心不告诉你的，只是……”
李曜仍然穿着刚才宴席中的衣服，他从怀里取出我赠给他的扇子，刷地拍在我面前的桌上。
“这把扇子，本来预备是要给我父亲的吧？我真傻得可以！”他冷冷地说完，就又打开扇子，用力撕扯起来。
我的心象刀绞似的，可是看着他的动作，就是无法制止，也没办法说一句话。他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又不是事实。
“拿来！”
“什、什么？”
“钥匙！快点还给我。”
“不！”我本能地捂住胸口，我不想还给他，还给他的话，恐怕以后再也不能以沁雪的身份见到他了。
可是李曜已经欺身前来，少年的身体已经长得比我强壮了，他用双臂将我固定在椅子上，冰冷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你是想我动粗，还是你自己交出来？”
不知不觉间，眼泪从我脸上滑落，含着泪水，我将钥匙从颈间取出，给他。他一把抢过钥匙，却并不松手，反而伸出手，慢慢替我拭去已布满脸颊的泪痕。
“原以为你是这宫里，除了母后和许爷爷以外，唯一不会对我说谎的人，没想到……”他好象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怒气冲冲了，但语气却是我从没听过的没有感情，就象——他的父亲那样，“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你其实是他的后宫？如果一开始我就知道，我……母后大概早就知道吧，怪不得她总是对我说，要对你以长辈之礼待之，不要太随意。你也会和母后，还有其他那些女人一样吧，为了得到他的专宠，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拼命摇着头，不，不是的，我才不要什么专宠，如果可以，我最想的是回岚州，做回我的阿圆！
李曜的脸上浮出一个微笑，只是这笑容在灯下显出说不出的凄凉：“你大概一直在看我的笑话吧？你把我当孩子，可你不知道我是冒着怎样的风险，因为信任你，才把钥匙给你。从三年前我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看着他伤心的样子，我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我的心境，然而不管我怎么说，这个事实是放在我的面前的：我是他父亲的妃子。
“今天的事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吧？沁雪姐姐？”他嘲讽地问我。
“什么？”
“还有什么！什么走错地方，被误会以为是琴师，让你奏琴，都是早就计划好的吧？想必早就收买打点了一切，专等今天晚上来一鸣惊人了。没想到就连母后也被你利用上了，还那么殷切地教你琴技。”
我惊讶地看着他，我从没想过对于今天的事他竟然是这么看我的，一股悲凉从心头升起，我不想再解释什么了。
他的手指从我的脸上慢慢滑落，一直到唇际，他的动作如此温柔，和他的话语完全不同。现在的我，却只想他快点离开，再多看他一刻，我只会更加心碎。
“沁雪，我……”他冰冻的眼神里，慢慢闪过一丝温柔。
突然，一声脆响从门边传来，循声望去，只见小莲一脸错愕地呆立门口，脚下是摔碎的碗勺。
李曜仿佛回到现实中来似的，迅速离开我的身边，冲出了门外，消失了。
“娘娘，这是……”小莲快步走到我身边，看见我满脸的泪痕，不由颤声道。
“他不会再来了……”我看了看桌上那撕成褴褛的折扇，无力道。
 
第二十一章 听雨阁中的第一夜
打发疑惑的小莲去休息，我取出那只小小的香囊，或许这是那个少年送给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礼物了吧。
如果知道会变成今天这样，那一夜，我该紧闭房门，闷头睡觉才是。极度的心痛折磨着我，今后，该如何再次面对他？
更让我烦恼的是，离开了这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弈秋阁，今后我该如何在这陌生的宫里生活下去？我要告别这里，还要告别也许没有机会与她道别的皇后娘娘。
想到这里，我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个俊美不似红尘中人般的男人。
第一次， 我突然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新的领悟。
我与小莲只收拾了几件随身的衣物，以及日常刺绣到一半的绣品、晒的花瓣茶、看了一半的几本书籍，随着谢公公以及一群小太监，走了半晌，才来到了听雨阁。一路上谢公公还不住道歉，说是弈秋阁的路不好走，不便用轿。
听雨阁果然如那日所闻，是在宫中极中心的地方。紧挨着的就是皇上日常在宫内料理事务的内书房。两个院落之间用一道围墙隔开，墙上开着一道木门。我进去时，走的是另一道门。那门是开向花园的，花园与院落中间，隔着一弯清溪，据我看，那水是活的，最后很可能就是通到弈秋阁边上的大湖中去。溪中种着几片荷花，而听雨阁的院里，也用大水缸养着几缸荷花，院中种的都是叶子宽大的树木，果然是听雨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