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碧

第29章


    “沁雪,为我弹奏一曲吧。”他说。
    我想回听雨阁取琴,他却说跟我一起过去。于是我和他一起回到了听雨阁。江妈妈他们十分吃惊,忙不迭地搬来舒适的宽榻,重又沏了新茶。我将琴放在廊下,望着沉静的月色,默默地抚上一曲《春江花月夜》。这是皇后留给我的琴谱上记录之曲,本是江南名曲,却应了今日的心境。不知遥在西域的曜儿,是否能听到这空灵清雅的琴音。
    一曲抚罢,我放下手,抬头看他。斜靠在榻上的男人,眼神似乎迷惑起来,我好像又看到第一次在这个小园内,他看我奏琴时的情景。
    我见他不语,想了想,重又抚了一支新曲。
    在这中秋月夜,我抚琴,他听琴,不知不觉,残香亦已焚尽。我再次抚罢一曲,再去看那榻上之人,双目似已闭上。而江妈妈他们,不知是已睡去,还是在别处,也都不见了。
    站起身,我走近了他。灯光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此刻的他,不再仿若山中高士,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血液在流动,他的心绪在踟躇。他与我一样。
    取了件薄衣,我轻轻盖在他身上,欲离开时,却冷不丁地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我吓了一跳,再去看,他的双目依然紧闭,但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我叹了口气,坐到他身边,任他将我右手紧握着。被他握着的手,传来我久违的温暖,仿佛并非我在安慰他,而是他在让我慌乱的心变得宁静起来。
    小莲从厢房转出来,见此情景,差点叫出声来。我示意她噤声,她含笑点了点头。我知她又误会了,不过也不便当场解释与她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都未松开他的手。我瞧见李总管从那边过来,远远地望见依偎在一起的我们,似乎驻足不前了。
    江妈妈赶过去,两个人交谈了一会,江妈妈就朝我们走来。走近后,弯腰低声问我:“娘娘,今晚皇上是宿在听雨阁吗?”
    我愣了一下,瞧了瞧榻上的男子,好一会,摇了摇头。
    我的手陡然被松开,皇上睁开眼睛,长身而起。他理了理衣袂,朝院里的李总管唤道:“李海,在那鬼鬼祟祟地做什么?起驾,回宫!”
    回到自己的卧室,我仍有些恍惚,右手仿佛还留着他手心里的温度。那一双手,曾经给病中的我带来如沙漠绿州般的清凉;今夜,又给我带来如寒夜炭火般的温暖。
    小莲进了屋来,伺候我盥洗更衣,她边替我换衣,边道:“娘娘,依奴婢看,皇上对娘娘真可谓一往情深。”
    我本心情凝重,却被她不伦不类的形容倒弄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倒说说看,怎么个‘一往情深’法?”
    “这……”小莲迟疑了半响,说不出话来。
    我叹了口气,将衣带系好,对她道:“可不是你也说不出什么来么?外头的那些个流言,敢情你也当了真?”
    小莲的脸上一红,不再说话了,端着水盆和换下的衣裳离开了。
    次日我本不欲去内书房,但想了想,还是过去了。那藏书阁的书籍我已整理完毕,不知再去还能再做什么。但只要一想到昨夜皇上听琴时的脸庞,心里却忍不住想去再看看他。
    不料我见到的皇上,却与昨夜大不相同,又回到那个清净无波的形态了。我心里叹了口气,开口想问曜儿的情况,他却边批阅奏折边问道:“书念得如何了?”
    我再次哑然,为何他每次见我,都象是我的老师,在考问我似的。
    “只开始念了‘史记’。”我老实答道。
    “哦?是否有疑问?”他沾了沾墨,头也不抬地问我。
    我轻咳了声,道:“正欲请教皇上,为何三皇五帝的记载,在臣妾看来,竟有些荒诞不经。”
    他搁下笔,皱了皱眉,瞧着我道:“这就是你的进益?”
    我更不好意思了,只能硬着头皮道:“皇上只问臣妾疑问,没说要什么疑问,现臣妾刚开始研读,就有这大大的疑问。”
    皇上听了,倒笑了,搁下笔,指着我携来的书道:“你问的这些,恐怕当今无人能答。那些焚掉的书,坑掉的儒里,可能会有你的答案。只不过,书上记的,只字片语,自有他的道理,咱们只能去想,去猜。或将来能起出新的史料,可以证实。人怎会长鸟首?现书里就写着。写书的人不傻,这么写,也自有他的道理。你说他荒诞不经,保不准倒是真的。你说那些言之凿凿,有鼻子有眼的故事,指不定却是添油加醋编的。”
    我从未听过他对我说过这么长的话,而且还是在指点我读书,一时听得怔住,忘了要说话。
    “沁雪,你且记住,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的,你所认为荒诞的,却也未必就假。最后的决断,在于你的内心。”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道。
    我的心一动,看了看他,他似乎有所指的样子,但却不明示。
    李总管从外间进来,见我来了,笑道:“皇上,叶娘娘把藏书都收拾得极好,奴才看了真是自觉汗颜。”
    “是吗?”皇上淡淡道,“这么说来,叶昭仪从今天起,可以改做别的工作了。”
    我看着他,不晓得他还有什么花样。
    “这里有几本奏折,你先学着抄奏折吧。”他从一叠奏折里抽出几本来,扔到桌角。
     我迟疑地走近,不敢去碰。
    “怎么?莫非你只会念书,却不会写字?”皇上挑眉道。
    在岚州时,跟着小姐念书写字,自然不在话下,可叫我抄写奏折,却是有些超越我作为一个妃嫔应涉及的范围了。
    “娘娘,这本是老奴的活计,现老奴眼也花了手也抖了,您就发发慈悲,帮着老奴抄几本折子吧。”李海也在旁边凑着趣,说罢,拿着一些东西又下去了。
    我只得答应着,取过笔墨纸砚,到窗台前坐下,铺下空白折子,认真抄写起来。
    这一本是杭州府尹上的关于江南钱粮税银事务的折子,他罗列了大堆的数字与地名,直抄得我头昏眼花。看来当皇上确实是个苦差使,我不过只读了一本,就觉得苦,皇上天天要读多少本!
    我抬起头,看了看正凝神批阅折子的皇上,他认真的神情一扫昨夜的颓唐。我心里始终有些介意,想了想,还是出声问道:“曜儿……有新的消息吗?”
    皇上下放折子,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先看了看我的抄写,然后摇摇头道:“没有。”
    我蹙起了眉,望向了窗外。
    他走到我面前,挡住我的视线:“曜儿,你真的这么关心他?”
    我莫名,抬头看着他:“为什么我要作假?”
    他不语,转过身去,顺着我的视线一齐看向窗外,道:“并不是说你作假,只是……”
    他的脸上现出一丝落寞来,我不知他的落寞从何而生,只呆呆地看着他。
    许久,他回过身来,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淡淡道:“曜儿吉人自有天相,你不必过于担心。”
    我闷闷地答了声“是”,就专心于抄写中去了。
    这一顿抄写,朝中各种事务都有涉及,连只通篇颂圣的折子都有,骈四骊注的文才斐然,竟不是折子,而是一篇文章了。
    夕阳西下,屋子渐渐暗了,来了几个小太监,把各处的灯都点着。我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想要告退。抬头一看,皇上却不见了。
    我惊讶地到处看了看,整个楼上,都不见皇上的身影。下了楼,两个小太监告诉我,李总管才刚来找皇上,想是一起走了,留话说是让我抄写后就回听雨阁。
    没想到我竟能专心至此!连皇上的离天我都没察觉。只是这样未免太过失礼了些。若今后的工作是抄抄写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别再想出什么新法子来。
    可曜儿,你现在究竟在哪里?平安吗?
    我的心里一直反复地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我在问自己这个问题的同时,宫里也渐渐流言四起。传的都是大殿下在西域国无故失踪,只怕已遭了不测。各种传闻活灵活现,有的说是当场被箭射到,现生死不明,所以对外只得说失踪,有的则说被敌国俘获,怕是难逃一死。听雨阁内,江妈妈他们也不见了笑容,成日四处打听。最后,转来找了我。
    “娘娘,好歹您去向皇上打听打听,大殿下有没有消息?”这日,我刚梳妆完毕从楼上下来,江妈妈就拦住了我。
    我心中又何尝不急?只是这几日皇上均不在书房,见不着他人影。今日又得去向太后娘娘请安,午后再去看看吧。
    匆匆用罢早膳,刚要出门,却来了一个小宫女,告诉我:“今日甄娘娘身子不适,太后娘娘陪着让太医诊视,传太后娘娘的旨意,各位娘娘不用去请安了。”
    我愕然,赵鹃重病不治,我又大病初愈,难道这回轮到甄颜了吗?
    想到这里,有些坐立不安,便喊了小莲,去玉兰别苑瞧瞧甄颜。
    一路走的时候,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我却又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对。
    到了玉兰别苑,门虚掩着,小莲上前扣门,出来个宫女,脸上堆着笑容,见到我,行了礼就道:“叶娘娘,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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