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碧

    我才想道谢，却见他已拾出一大堆的奏折给我，都堆在书桌一角：“今日不仅要抄，而是只准你抄十本，这里头大概有二三十本的样子，你自己看着办，哪十本你觉得最该抄的，抄出来。”
    我苦笑，原来他要个手炉给我，是这缘故！
    在温暖的房内看奏折，倒还不算太辛苦，不晓得听雨问我的火炉是否已经生起来了。我有些走神，却听书桌那里皇上特有的平静的声音响起：“你可知为何要册封欧阳娉婷么？”
    我抬头一看，他却还在写着什么，不知道是什么脸色表情，只得道：“不知。”
    “但说无妨。”他倒还追究上了。
    我歪着头想了半天，道：“只怕还是和镇海侯有关……”
    “行了！”他立刻打断了我，“知道就行。你可知如果不给她哥哥吃颗定心丸，只怕是他镇不了海，反去镇了陆。”
    欧阳娉婷的哥哥，那就是日后要继承侯位的世子了！没想到，当今的九五之尊，会对偏居一地的小小镇海侯有所忌惮？
    我虽没说出来，但脸上却露出了这样的表情，那个埋头书写的男人仿佛是亲眼见到似的，蓦地扔下笔，朝我走来。我不得以，只能放下手里的奏折，站起来迎接他。他站到我面前，停住了，上下打量了我一回，突然笑了：“沁雪，你那小小心思全部写在脸上，这可不行。我只告诉你，这镇海侯不宵能让他动，现在不让他安心，恐怕，他不会让你省心。”
    居然，册封个皇宫都有那么多讲究！
    “还好甄颜妹妹没有真的怀孕，否则你不就得真的册封她了吗？到时候欧阳昭仪那边又打什么因由册封她呢？”我说出了自己疑惑，说完才发现又触到了他 “痛脚”了。
    “怀孕？”他冷冷一笑，本来灿烂如冬日暖阳的笑容立刻凝结成冰雪，“沁雪，我告诉你，我不会再想要孩子了。”
    如晴空霹雳，我张大啃看着他，他竟然不想再要孩子了！那么，他一定有什么办法让甄颜永远不会怀上孩子。还有，后宫里的其他女人……
    我有些放心，又有些不甘。欧阳娉婷的期待，似乎很可能落空了。她虽然能册封为妃，可她永远不会替皇上生下皇子，她想当上皇后，靠生皇子是不可能了。
    只是皇上为什么不想再要孩子呢？我想不出理由。历来帝王，似乎都希望自己的子嗣后代越多越好，很少有他这样的想法的。
    “奏折抄好了没有？”停了半晌，他突然问我。
    “啊，很快。”我忙答应着，提起笑，开始抄写。
    册封大典选在了一个寒风凛冽的日子，阴着个天，欧阳娉婷却十分高兴。没错，她理应该高兴，虽然我们是一起进宫的，可她又向她的梦想向前了一步。虽然这梦想不一定能最后到达。
    欧阳娉婷穿着正装，高兴地接受了金印玉碟。看得出来，太后娘娘不太高兴，而甄颜也没来观礼。
    这大概是年前宫里最大的庆典了吧，我看着高阶上风姿绰约，高贵华丽的欧阳娉婷，心想。
69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穿再多的衣裳都无济于事，冰冷的风直吹得人冷到骨头里去。
    定省已经免了，只是内书房那边还要去。曜儿来得倒也勤，可他每次来，都像是有人拿着线在外头牵着他似的，行完礼，说完话，扭头就走。我只能苦笑着望着他匆匆来去的身影。
    腊八前，我忽地就想起了弈秋阁，那里我曾栽了几株腊梅，不知道开了没有。趁日头正好，就独自出门去寻香了。
    冬日的宫中风景已经变得十分萧瑟，除了松柏常青，其他树木都已经卸下青碧，变得十分委顿。梅花还含苞待放着，现在，应该是腊梅盛开的时候吧？初进宫时，就是寒意逼人的严冬，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一年了！
    我慢慢踱着步，比之初进宫时惶惑不安的心情，现在的我，竟能用“稳定”二字来形容。虽然这“稳定”仿佛是建在沙滩上的宫殿，但毕竟，我好像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一角天空。
    远在岚州的小姐，你有没有回到自己家呢？现在的你，有没有幸福地生活着呢？
    我看着远处的天空，想着自己的心事，冷不防地却在一条小径拐角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起！姑娘，撞疼了吗？”还没等我开口道歉，被我撞上的人却先开了口，那语调清澈好听，但是却带着奇异而熟悉的口音。
    我抬着一睦，突然明白了。
    这是一个非常高大的少年，说他是少年，只因我知道他是丝语公主的弟弟。他的身形、外貌，都已很接近一个成年男子。只是他的容貌，与他的姐姐，真象传言所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尤其是那双黑得透明的眼睛，更是闪耀着同样的光芒。
    他带着微笑看着我，眼里带着征询的神色。
    “我、我没事。”我突然有些口吃起来。他虽然没有皇上与曜儿那般堪称精致到绝顶的五官，但所有的眉眼组合起来，就如他的姐姐般，有着绚丽的神采。而我的心里，又情不自禁地将他与丝语叠加了起来，因此有些不太自然。
    “美丽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他伸出手来，替我摘去刚才因为撞到了枯树而沾在向上的树枝，笑盈盈地问我。
    我被他的语气和动作吓了一跳，这姐弟俩果然不是中原人氏，说话俨然不顾礼节，哪有这样问一个陌生女子名姓的？
    既如此，我倒真不像将自己的真名告诉他了，这小王子未免有些轻薄。
    “我嘛，我叫小莲。”我灵机一动，临时借用了小莲的名字，心里暗暗对她道了个歉。
    “小莲？”他扬了扬眉，“我叫麒麟。”
    我忍不住笑了，他一个番邦小国的王子，竟起了个这样的名字，倒是想沾些中原的灵气吗？
    他皱了皱眉头，不悦地冲我道：“你笑什么？如果是一般人，我还不会告诉他我的这个名字呢。这是我的中原老是替我取的。”
    “你是丝语公主的弟弟，西域国的王子吧？”我见他有些真的恼了，渐渐收住笑。
    “你认识我姐姐？”他惊奇起来。
    “嗯。”我想了想中，继续骗他，“我在听雨阁里当差，丝语公主来找过叶昭仪，所以见过。王子殿下您和公主十分相象。”
    谁知对面的少年几乎跳起来：“谁说我和她象了？我从不觉得自己和她象！偏偏人人都这么说。”
    我忍不住又笑了，这个少年连性格与他姐姐都十分相象。
    “既然你在听雨阁当差，那么下次我来找你好不好？”
    “找我做什么？”我随口问了句，眼睛却看向弈秋阁那边，和这个小王子也聊了几句，该走了，再聊下去，他兴致一浓，回头与他姐姐一说，恐怕我就得穿帮。
    他眼珠一转，含着笑意说道：“找你来玩呀。”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西域国的人，难道说话都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这说的什么混帐话。
    “不必了，王子殿下，小莲只是一名小小的宫女，您不必屈尊来找小莲——玩。”我勉强应答着。
    他望了望远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小径的一边有两个宫女朝我们这里走来，他叹了口气，道：“小莲姑娘，看来我得走了，我宫里的人又出来找我了。对了，我一定会来听雨阁找你的。”
    说完，他一扭头，如同逃避什么似的一溜烟地快步走远了。
    我被他弄得有些莫名，那两个宫女也走近前来，看见我，其中一个就问：“叶姑娘，您刚才这有没有看见过西域国王子？”
    我笑了笑：“我才来，没见着什么人。”
    那宫女朝另一个宫女埋怨道：“瞧见没，才离开一刻的工夫，人又不见了。怎么对公主交代啊。”
    “怕什么，在宫里，丢不了。走，咱们继续去工。”另一个宫女倒是十分镇静。
    我有些惊奇地问她们：“怎么那位王子经常走失？”
    那镇静我宫女道：“娘娘您有所不知，丝语公主把弟弟带来，原来是让他学习中原文化风土，因此禀告了皇上和太后娘娘，请了几个名家来教小王子，偏偏王子殿下十分爱动，坐不住，所以成天只想逃学。姐弟俩经常为这事争吵，也是十分有趣。”说到后来，她的脸上也泛起了笑容，似乎觉得这个西域国王子很有意思。
    我也笑了，就刚才与王子谈了那短短几句话，我也觉得这王子不象是能坐下认真念书的人。
    “既如此，你们快去寻人吧，早点找到殿下要紧。”
    两个宫女施了礼后就匆匆走远了。我想了想刚才自己假称自己是小莲，不由又开心地笑了起来。捉弄这个看似古灵精怪的王子殿下，在这苦寒的冬日，竟为我带来了一丝快乐。
    等到了弈秋阁，我用那时藏着的门钥匙打开了院门，走了进去，发现一切果真都没有变。我栽的那两株腊梅，皇上倒没有拔走，但少人打理，如今只疏疏落落地开着几朵花。但走近了，依然能闻到沁人心脾的芬芳。
    我已经很少再回来这里，但每次回到这里，不知为何，心里总能升起一股温暖与亲切，仿佛这里是我在宫中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