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碧

    在院内徘徊了一阵，我围着屋子转了圈，又看到那房暗门，不由朝自己胸前摸了摸——那里是空的。本该挂在胸前的钥匙，已被曜儿取回。
    皇后——我的心里不禁暗自叨念着，沁雪实在无法承担您对我的重托，我如同走在悬崖之边，时刻都在揪着一颗心。还有您曾经对沁雪说过，沁雪的容貌，那又是什么意思？我与曜儿的几分相象，又与我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种种原本平日有意无意间被压制的疑问，忽然纷拥而上，我揉了揉太阳穴，头有些痛起来。
    冬天日短，此时太阳已有些向西，我就锁了院门，依旧出来，回我的听雨阁。正走着，却见琴儿迎面走过来，我有些惊讶，她怎么找出来了？而且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我去哪里，只说在外头随意转一转。
    她走得很争，有些气喘，见到我就忙道：“娘娘，大殿下来了。您快些回去吧。”
    曜儿么？可是他来就来吧，我若不在，他回去便是，何必若等？
    “有什么要紧事？”
    琴儿迟疑了一下，慢慢说道：“同来的，还有西域国公主和王子。”
    我大惊，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我只要一回去，立刻就会拆穿刚才的戏码。
    “小莲呢？”我赶紧问。
    “奴婢因急着出来找娘娘，就问小莲妹妹娘娘的去向，小莲妹妹说娘娘可能在弈秋阁，奴婢就找来了。这会小莲妹妹应该是在伺候客人。”
    完了……我心里苦笑，曜儿，他第一个就能告诉那个麒麟王子，这个才是真正的小莲。
    “好，咱们回去吧。”我压制住心里的波动，淡淡地对琴儿道。
    怀着揣测不安的心情，我踏进了听雨阁。刚一进厅堂，就见一个人猛地跳到我面前，抓着我的袖子边摇边道：“你是小莲吧？你是真的小莲吧？”
    我一惊，赶紧退后一步，不料他抓得甚紧，竟挣不开去。还好有人上前，帮我把那人拽开，我赶紧朝边上退了好几步才站定。
    定睛一看，那抓着我袖子的，正是神情有些激动的麒麟王子。而帮我拽开他的，却是表情带着几分怒意和古怪的曜儿。
    “我跟姐姐说了碰到你，求她带我来找你。她就去找李曜一起来了。可是来了后，他们却说，那个姑娘才是小莲。”麒麟带着疑惑和急燥，指了指站在墙角边侍立的小莲。
    我朝小莲抱歉地笑笑，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先出去，她冲我微微一点头，就轻悄地离开了。
    “喂，沁雪，你这里到底有几个小莲啊？”丝语也跳到我面前道，“我那个弟弟刚回家，就要我带他来听雨阁找一个叫小莲的姑娘，说是——”那后半句话，突然被麒麟打断了：“沁雪？你说，她其实就是沁雪？”
    “是啊。”丝语点了点头，“我说你认错人了吧。这里的小莲我也认识，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原来你见到的是沁雪啊。”
    麒麟脸上露出十分复杂的神情，他不信似的看着我：“那么你说你叫小莲，是骗我的？原来，你就是那个叶昭仪，叶沁雪？”
    我只能点了点头，十分抱歉地对他道：“真是对不起，殿下，刚才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开个玩笑，请您不要见怪。”
    丝语公主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随即指着她弟弟边笑边道，“原来如此！麒麟，你也有今天，哈哈！太好笑了！弟弟，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母亲，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呢。”
    “不许告诉母亲！”脸涨得通红的少年跑过去追打他的姐姐，“你敢说，我绝不饶你！”两个人就这么追追赶赶，竟一路地跑出了听雨阁！人声渐渐远去，房内只剩下了我和曜儿。
    静谧的沉默有种压迫人的力量，我不敢抬对看他，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不知何时，他却走近了我，轻笑一声，用十分轻佻的口吻对我说道：“你可知刚才那个西域车王子急着赶来做什么？”
    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他说，要向听雨阁一个名叫小莲的宫女求婚，想今后带她一起回西域国。”
    我听罢，如闻天外来音，愕然地看着一脸不满与不屑的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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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我迟疑地追问了句。
    “叶娘娘，你既是我父皇的妃嫔，为何又去招惹麒麟？他虽然看上去象个大人，其实却还是个孩子。西域国虽然风俗与中原不同，但男人大多专情。他说要向你求婚，必定是情根已深种。你又何苦戏弄他。”
    我看着他这般侃侃而谈，竟是一副替他父亲来教训我的样子，不由鼻子一酸，曜儿，你本也还是个孩子，那麒麟王子怕是还比你要年长。你又何苦借你父亲的因头来着呢！
    “今日不过是和王子殿下开了个小玩笑，如今误会解除便好。说什么求婚，不过是句玩笑话。王子殿下金枝玉叶，将来必有淑女相配。”我涩涩地说道。
    曜儿似乎也是一怔，他细细品味着我刚才的话，许久，才叹了口气道：“是曜儿多心了。”
    我心里一阵气苦，转身就想离开，上楼回我的房间去。却被曜儿抓了个正着。他挽住我的臂弯，恰好将我勾着无法前行。
    我朝他瞪了一眼，示意他放开，他只能慢慢地将和放了开去。
    “曜儿，今天你且回去。我要休息了。改日我会去向丝语公主和麒麟王子登门道歉。”我柔声道。
    “不！”他脱口而出一个“不”字打断了我的话，“你别去！”
    “这倒奇了，刚才不是曜儿在怪罪我不该戏弄别人的吗？”我冷笑道。
    “我只是让你别去。”他低声道，“你想道歉，我去请丝语过来。”
    他不提公主倒也罢了，提到丝语，我心头一阵无名火起，而且他并不唤她“公主”，只说了她的名字，这名字，据那公主说，还是他亲自替她取的。
    “不敢劳动大殿下和丝语公主！”我高声道，“改日沁雪必会亲自造访风仪楼！”
    曜儿的脸上现出一丝痛苦的无奈，我的心刹那之间软了一软，我几乎要说出软弱和留恋的话来，却被从门外赶来的江妈妈给打断了。
    “大殿下！您怎么来了？”江妈妈似乎刚从外头回来，见到曜儿十分惊喜。
    “江妈妈，替我送送大殿下，我累了，先去休息会。”我疲倦地对江妈妈说，今天的事确实让我太累了。
    在上楼前，我似乎看到了曜儿的眼神里流淌出的那丝异样。
    如今给太后娘娘请安时，她的情致永远是淡淡的，许是甄颜不在的关系，欧阳娉婷并不受她的喜爱，后宫们依次请完安，就散了回家。不见甄颜在时围坐谈笑的情景。
    因空出这段时间，所以太后的修华殿回听雨阁的路上，我总是四处逛一逛，散一散心。
    这日正和小莲一前一后走着的工夫，突然听到一旁的树丛里有小男孩的哭声。
    在宫里，若是听到小女孩的哭声倒也平常，每年都有一批小宫女入宫来。但听到小男孩的哭声却十分鲜见，甚至有些蹊跷。即使是宫里，也绝不许如此幼小的孩子当太监。
    我朝小莲递了个眼色，让她去看一看。她上前去，拨开草木，看了眼，立刻回过头冲我道：“娘娘，是二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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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愣，那个小小的孩童的身影浮上心头，赶紧快步走到小道身边。小莲正蹲在地上。我一看，原来是小孩子跌坐在地上，似乎是把脚给扭了，又划伤了肌肤，白袜朝外沁着血丝。他正呜呜咽咽地哭着，全然不顾身边已经多了两个大人。
    我也蹲下身去，伸手就想去扶李定，却被小莲阻住：“娘娘……”她面色迟疑，靠近我，低声道：“娘娘先走，这里由奴婢看着。”
    “小莲，如今这孩子在我面前哭，又受了伤，说什么我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不用怕，我想六岁的孩子应该已经明白是非。”
    说罢，我伸手扶着李定的背，柔声道：“定儿，这是怎么了？”
    李定停了哭声，抬头望向我。他的容貌虽也似脱胎自皇上，但不知为何，总显得过于粗糙，因为并不见怎么秀气，但一双眼睛却还是很象他的父亲，十分灵动。他抬了抬脚，带着哭腔道：“我和青眉捉迷藏，躲到这里来，脚就扭了，好痛！”孩子虽小，口齿倒十分伶俐，条理也很清晰，并不象一般的小孩子似的罗罗嗦嗦说了一大堆，抓不住事情的重点。
    我解开他受伤的右脚的袜子，他小小的脚踝已经肿得老高，小腿上一条伤口正朝外沁着鲜血。我赶紧取出我的丝帕，替他擦去污物，又细细地包上，问他：“还疼吗？”
    “疼——不过没有刚才那么疼啦。”定儿擦擦还停留在眼角的泪花。
    “我送你回宫好不好？”
    定儿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站起身，招呼小莲过来，想让她去叫几个小太监过来，抱二殿下回宫。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呼唤：“二殿下！二殿下！”
    定儿侧耳听了一会，忽然高兴地叫起来：“是青眉！”
    很快，有两个人影走近了我们，其中一个是个宫女打扮，应该就是定儿口中的青眉了，另一个，竟是定儿的生母刘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