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碧

    我只得又过去，上了楼，直奔那熟悉的房间。才进去，却发现书桌前并没有坐着熟悉的人，疑惑地四下张望，才看到窗前的软榻上，斜卧着的，正是那本该正襟危坐奋笔疾书的男人，一本书正垂在他手边。
    不是已经醒了么？怎么还这么倒卧着？
    我皱了皱眉，快步走上前去，刚想出声，却发现他的眼睛是闭着的！
    原来他并没有醒，那小太监是怎么传的话！我抬脚想离开，可他静静的睡颜却把我给看怔住了。没有醒时的冷淡与严厉，他的容貌宁静如玉，竟有些少年的天真还藏在深处。浓密的睫毛合在眼睑，像两把小小的羽扇。只是眉宇间若有似无的皱纹，在睡梦里也不得舒展。
    一时心痒起来，我抬手，想去触碰在他的睫毛，感受下平时高高在上的他，是否也可以象凡人般被人触碰。
    可我的手才靠近他的脸庞，却突然发现手腕已被牢牢抓住，他坐起身，睁开晶亮深邃的双眸，一瞬间，冰凉的目光浸过我全身。
    我从没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看过，那是警惕的帝王的目光。
    只一瞬，他的目光又柔和了下来，缓缓松开我的手，问我：“有否弄疼你？”
    我施礼道：“臣妾该死，打扰皇上清梦了。”
    他伸出手臂将我扶起，拉过那被他抓痛的手腕，褪下衣袖一看，雪白的腕上已起了清晰的青紫，映着那白玉珠串，分外触目惊心。
    “是我不小心。”他低沉着声音道。
    隐隐作痛的皮肤上突然多了温热的触感，我低头一看，呆住了。是他的唇正印在那被他制造出来的青紫之上。
    “还痛吗？”他的唇离开了我的肌肤，柔声问我。
    我说不出话来，那触感似乎还留在我的肌肤之上不肯离开，心跳的越来越快。我摇了摇头。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怕看了他的眼睛，就是溺死在他眼中的海里。
    “痛便说出来，别忍着，要不请御医来看看？”他认真端详着我的手腕道。
    “不用了，哪有这么娇贵？”我从他的手里抽出腕子，故作轻松地笑道。
    “不日你就是朕的丽妃了，怎么不娇贵？”他也用同样轻松的语气回应了我。
    丽妃？我？我无法把这两个字与我自己对应起来。
    “皇上为何要册封沁雪？”
    听到我的问题，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你不高兴吗？册封你为妃，你不开心？”
    我摇了摇头，据实道：“臣妾没有不高兴，但也没有特别的高兴。”
    他露出一丝苦笑，朝软榻上倒下，正卧在一片午后的阳光里，他朝我看看，突然道：“象你这样难以取悦的女人，朕还是第一次碰到。”
    你在取悦我吗，皇上？我有些不明其所以然起来。
    见我茫然的样子，他伸出手狠狠拉了我一下，我站立不稳，竟被他拉到了怀里！我就这么倒在他的胸口，正好能听到他稳定有力的心跳。他的胸膛结实而温暖，仿佛能包容下我的一切诉求。有那么一刹那，我失神了，我甚至想在这怀抱里一直躺下去，不要起来。我可以依靠他，可以不用去想外面的事，甚至不用再去纠结我是沁雪，还是阿圆。
    可下一刹那，我还是懂的用手撑着榻身，想从他怀里起来。却被他环住我的腰，紧锁在他的胸口。
    他一手揽住我腰身，一手却慢条斯理地梳理着我的长发，轻声道：“你怎么总是想从我身边逃走呢？”
    我不敢说话，心跳得厉害，再也没力气尝试离开。
    “我说过，你把这宫尽可以当自己的家，想要什么别拘束。我曾想过你就这样地躺在我怀里，对我撒娇，要我赐给你奇珍异宝，或想要更高的封号。那个时候假使满足你，你一定会高兴极了吧？可惜……沁雪，你什么都不想要，还是你不想从我这里要？”
    他淡淡地说着，语气是那么平淡而温柔，可我听得却是心惊胆战。
    我想要什么，我又能要什么？
    想要的，你给不了。
    你给的，我不想要。
    “也罢了……午前你什么去了，怎么弄到下午才来？”他顿了顿，突然转换了话题。
    “恩，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然后又去了甄颜妹妹那里。”
    “你已知她的事了？”
    “是。”
    “你介意她解除软禁令吗？朕与太后娘娘做了个交易，她出来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的心里突然划过一道亮光，明白了什么。
    “你不会又在甄颜那里吃玫瑰饼吧？”他笑道，可语气里却带着一丝隐忧似的。
    “吃了……两块。”我有些不好意思。
    他抚摸我长发的手停顿了一下：“今后别再吃她那里的东西了。”
    “为什么？”我不解地看向他。
    但我也同时想起来，似乎从来没有见过欧阳娉婷吃那玫瑰饼，莫非这玫瑰饼真的问题？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刚吃过玫瑰饼的肚子似乎有些异样。
    “听我的话，行吗？别不把朕的话当回事。”他挑起我的几根头发，在指尖缠绕玩弄着。
    “我可不敢。”我慌忙为自己辩解。
    他笑了，将手指隔着衣服在我背上滑动着，我被他的动作弄得心里如同有毛虫在爬，十分地异样。
    “起来吧，别老赖着，不肯用功么？”他推推我的背道。
    我差点要叫起来，倘若不是你这么不许我离开，我能这么“赖”着你么？可当我的眼神碰到他的眼神时，却被他那含着宠溺与笑意的目光消融了一切不满与怨气。
    这是他吗？那个站在人群之外，用超脱的眼神看着他的子民和女人的皇上？
    我有些害怕起来，害怕这如海的深情，总有一天会将我淹没。
    我离开他的怀抱，他似乎发出一丝不情愿的叹息，慵懒地用手肘撑起下巴，看着我整理衣袂。
    其实我的内心有些惶恐，这么随意地斜倚在榻上，只是盯着我看，我简直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见我呆立不动，他含笑道：“折子在书桌上，自己却取吧。”
    走到书桌边，果然有一大叠奏折，用镇纸好好地压着。那镇纸政权是曜儿送给他父皇的白玉镇纸，与我腕上的珠串系出一脉。我拿起镇纸，冰凉的玉质沁人心脾，不由把玩起来。
    不知何时，他已走到我身后，从我手里取过镇纸：“怎么，连这个也想要？”
    我赶紧摇摇头，捧着折子朝一旁的桌子走去。他坐了下来，玩赏着那枚镇纸，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边想边道：“若是别的也罢了，这个留在朕身边，见着就象是看到曜儿了。你若要……就用你的手串来换！”说到最后一句，他朝我挥了挥手里的镇纸。
    换？我不会换，答应过曜儿，在宫中一日，就要戴着它。我一笑而过，立即将精神投到面前的奏折堆里去了。
    三日后，用罢早膳，果然似麒麟所说，丝语公主亲自来邀请我去她的宫中赴宴。
    “沁雪，我请厨师做了烤羊腿，很好吃的。可惜宫中不便做烤全羊，否则还要美味。午间你可千万要来赏光，我一个人可吃不了许多！”她边摇着我的手边道，熟络得仿佛我们已是知交好友。
    我点头道：“一定会来。”
    她又叮嘱了一遍才离去。
    我只是觉得奇怪，以她的身份，何以会请我去吃那烤羊腿，抑或是，又是为了她那奇奇怪怪的弟弟？
    直到到了凤仪楼，我才发现，客人居然只有我一个，而主人，也就她一人。
    天气暖和，她穿着他们西域国的衣裳，轻衫薄袖，华丽轻盈。而一头黑发也并未梳起，只编了条辫子，拖在脑后，十分俏丽。
    见到我来，她欢然地一路小跑到院门口迎接我，拉起我的手，嫣然而笑：“我还以为你不肯来呢，太好了。我们这就开席吧。”
    到了房内坐好，桌上已放着一些小菜，丝语又对一旁她从西域国带来的侍女说了些什么，侍女就出去了，一会，端来了一盘烤羊腿。羊腿极大，烤得色泽金黄，香气诱人。想必这就是主菜了。
    我送上准备好的礼物，一块绣着兰花的丝绢，亲手递给她。她高兴地展开丝帕对着阳光看了半天，道：“中原的丝绸就是好看，绣的也好，这是你绣的吗，沁雪？”
    “是的。”
    “请你教我刺绣吧！”她诚恳地重又拉住我的双手恳求道。
    我呆了呆，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你们中原姑娘要会的东西太多了，可我想学刺绣，你能帮帮我吗？”
    “帮你？”
    “是啊。我听说，中原的姑娘出嫁时一定要带着自己绣的东西做嫁妆，我可不想以后什么都没有啊。”她歪着头说道。
    出嫁？莫非，是要嫁给曜儿？
    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的神色依旧如常。
    “只要公主不嫌弃沁雪，女红一事，公主尽可以来和我切磋讨论。”
    “女红是什么？”她的大眼忽闪了一下，不解地问我。
    “就是泛称针线上的活计，我们中原姑娘必须要学会的。”
    “那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