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且休休

第45章


    “我不知道。”沈月竹微微停顿了脚步,有些迷茫:“我不像你们,能运筹帷幄,武功高强,我做不了什么,也判断不了什么,那么我只能尽力去完成子语的心愿。她希望我活着,那么我就好好活着。我不算一个英雄,但是……我至少要做好一个丈夫的职责。”
    墨浅没再说话,他看着面前这个普普通通的男子转身离开。天色已经明亮了许多,他走到人群里,就是这么一个人,看上去这么平凡,这么渺小,只要落入人群中就再也无法找到的一个人,他却对他说,他会对叶子语尽好一个丈夫的职责。
    “子纯……”墨浅轻轻唤出了那个埋在心里多年的名字,顿时有了那样揪心的痛遍及了全身。他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靠在了墙上,一遍一遍呼喊那个人的名字,提醒着自己:“子纯……我会结束的……子纯……”
    沈月竹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一大一小都规规矩矩坐在板凳上,睁着眼等着他回来。两人面前放了一大一小的碗,明摆着就是:“我要吃饭”四个大字。
    沈月竹站在门前看着她们,有种莫名的温暖充盈了整个心脏。叶子语就坐在凳子上静静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她只是静静望着他,看着他。过了许久之后,对他说:“饿了。”
    “爹爹……”沈慕泠对他伸出手来,眯着眼笑:“抱抱。”
    “唉。”看着女儿的笑容,沈月竹终于微笑起来,走到边上,伸出手抱住了女儿,然后抬起头对叶子语说:“子语,我们搬家吧。”
    一听这话,叶子语立刻明了了几分。她点了点头,然后指向碗筷:“吃饭。”
    黄昏城门快要关闭的时候,沈月竹收拾了些行李,就用白天卖的马车,带着叶子语和沈慕泠离开了秦淮。沈慕泠被叶子语抱着坐在车里,一双灵动的眼看着自己微微皱眉的母亲,有些疑惑的问:“娘,我们去哪里?”
    她吐字还不算清晰,奶声奶气的,煞是可爱。叶子语淡淡看了她一眼,简洁道:“逃难。”
    “为什么?”
    小孩子好奇心很强,于是叶子语选择了用沉默彻底阻断了她问问题的后路。沈月竹在车外听到她们的话,赶忙宽慰女儿道:“宝宝,因为我们在玩游戏。”
    “嗯?”沈慕泠一向知道沈月竹爱骗人,于是把眼睛看向了虽然话少但从不骗人的叶子语身上。叶子语看着女儿睁的大大的眼,忽的伸出手,轻轻抚到她的脸上,然后细致而温柔的,用那满是血污的手,轻轻抚摸着面前内心犹如那皑皑白雪一般纯净的孩子。
    她安静的看着她,外面的男子驾着马车,身躯挡住了前方迎来的风,给她和孩子留出一块温暖的地方。叶子语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即使在这奔波流亡之时,她却第一次觉得,她的心是满的,是暖的。
    她已经忘记了年少时早逝的母亲的模样,对于流连在外的父亲的记忆也很单薄,便就是那些曾经恶意捉弄过她的兄长姐妹,或者姨娘丫鬟,她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从孩童时期的绝望到后来的麻木,她的人生只有在遇见他的时候,能感到这种充足而温暖的情绪。
    因为太幸福,所以才太怕失去。
    她的手慢慢颤抖起来,似乎是遇见什么一般,猛地抱住了眼前的孩子:“宝宝……”。她学着沈月竹,唤出了这样娇气的称呼。而对方却只是眨着眼,天真且未知世事。叶子语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其实想说,宝宝,你和爹不能离开我。
    她其实想说,如果没了他们,她活不了,活不下去。
    那一刻,她不是持剑叱诧武林的叶子语,她只是一个依靠着丈夫孩子的普通女子,把所有寄托在这两人身上,爱恨怨憎,因此而生,因此而灭。
    然而她没能说出口,太长时间的压抑,累积,让她再无法开口去,坦率而认真的承认自己的软弱和优柔。于是她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过了许久,她走出车厢来,对着车帘外的人说:“月竹,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我。”
    沈月竹抬头看她。面前的女子,手持利剑,红衣如血,一双眼坚定而认真的看着他,似乎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他既喜,又悲。
    他为何不是能手持利剑护在她身前的能人?
    她有为何是那样的身份?
    他喜在她爱他,亦悲在她爱他。
    然而,无论如何辛苦,如何艰辛,他终是说了那句:“娘子,我等你。”
    叶子语忽的微笑起来,广袖一展,猛地跃出马车之外,奔前而去,悠悠一个转身之后,看向追来的人,剑出!
    沈月竹忽的加快了赶马车的速度,向前冲去。沈慕泠惊得紧紧抓住了马车门板,叫唤出声:“爹……爹……”
    “宝宝乖,”沈月竹抓紧了手里的鞭子:“别怕,抓紧了,你娘一会儿就跟上来。”
    “爹……我怕……”
    太过诡异的情况沈慕泠哭出声来。沈月竹动作微微一僵,却是没有理会,继续向前奔行而去。
    越远越好……
    留着只是拖累,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带着沈慕泠跑得越远越好。
    在夜里奔跑逃亡,似乎都快成为一种习惯,沈月竹听到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又似乎听到身后有人追来的声音。他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
    跑出去,跑出去。
    这个疯狂的念头支撑着他。
    便就是此刻,一阵剪雨忽地从道路两边飞了出来。那片刻,便就如本能一般,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车厢里的沈慕泠,于是整个人就往车厢扑去。也就是同刻,一袭红衣猛地奔到他身前,一把拽住他的后领,奔向了远方。
    他喊不出声音来。
    便就如当年母亲被杀的时候一样,他无可阻止,无可避免,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马车瞬间成了马蜂窝,然后马匹惊叫出声,翻倒在地,接着有尖利的童音传出来:“爹——!!”
正文 第三十章
    那声音瞬间贯穿了他的耳膜,让他猛地清醒过来,正要喊,就又被人拽着冲了过去。又是一阵剪雨急袭,叶子语回剑挡在他身前,挽着剑花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壁,同他道:“把清儿拉出来。”
    不用对方说,他已经伸手去拨开马车的碎片,然后将碎片下孩子无法动弹的身子抱了出来。那一切便就是片刻间,叶子语匆匆扫了一眼他抱着的孩子,立刻带着他,足尖一点便向前冲去。
    沈月竹跟着她一直往前,漫无目的,没有方向,后面的人穷追不舍,开始了一场比拼内力的比赛。
    沈月竹不知对方到底跟了多久,直到太阳升到日中,叶子语才匆匆带着他到了一个山洞。她一进去就坐了下去,似乎很累的模样,却还是强撑着问他:“要什么药?”
    他不说话,低下头去,看着怀里早已冰凉沉重的尸体,弯了弯嘴角,似乎想笑,却又似乎要哭。
    叶子语的脸色猛地白了下来,她如风一般晃到他身前,不知怎的就将孩子抱到了自己的怀中,随即便颤抖了起来。
    她全身颤抖着,紧紧咬住了下唇,眼里有什么在打转,似要落下来,却始终没有落下。沈月竹没有说话,仿佛失了魂魄一般,看着那孩子,慢慢开口道:“她最后的时候……睁开了眼,死死抓着我。她和我说,爹,我好疼……”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了些情绪,颤抖着,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不救她……”
    “她只是个孩子……”
    “只能选一个。”叶子语终于回答了他,抬起眼来,静静看着他道:“我没把握,一定能救她。只有把握,一定能救你。”
    “是么……”沈月竹转过头去,慢慢走向了山洞外面,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她原先和我说,‘爹,要过年了,我想吃很多很多的冰糖葫芦。’。我说好,本来打算今年过年给她吃个够的……原先给她买的衣服大了,也想留着她再大些就可以穿了……”
    “子语,”站在洞口,沈月竹突然顿住了,他想了想,便问:“如果,你能救出她,你会救我还是救她?”
    “救你。”毫不迟疑的,叶子语回答。沈月竹轻笑出声来,站在洞口,没再说话。那一轮明日照耀了大地,却独找不到这洞穴。
    叶子语看着他的背影,抱着那具尸体,慢慢坐了下来。
    她安静的看着这个孩子。
    这是她第一个孩子。
    她还记得,在怀她的时候,她曾别扭的躲着沈月竹给这个孩子做衣服;她曾悄悄地在心里和她说:“宝宝要快快长,和娘一起保护全家。”。
    她也记得她刚生下来的样子,像个小老头一样,当时就把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生了个怪胎,结果还是沈月竹告诉她说:“没事,所有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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