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花城·诛妖

第15章


  沈多情静默一会,才道:“我今日亲眼见过一个人全身化水而死,不知,不知……”他感觉自己的心似被一只叫恐怖的大手紧紧攥着,竟说不下去。
  步留仙呆了一会,垂下眼睑:“他的衣服还在,应该不会有事,我们再到别处找找。”可是语气里,却透着一股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意味。
  这时,白日的那些毒虫都不知去了哪里,洞穴之中静寂连一声虫鸣也无,唯有他二人的轻微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不知道在这个洞穴里搜查了多少个时辰,步留仙面色凝重,双拳紧握:“冷护卫只怕……凶多吉少,我们下山去吧。”
  沈多情握着冷观语的佩刀面如石雕,半晌方才点点头。
  出洞来,一轮皓月当空,天色碧晴瓦蓝,几点星辰挂在高不可及的天幕上闪亮,更衬的夜空深邃而不可探测,似直通向一个更广袤伟大却不可知的所在。
  沈多情望着那遥不可及的点点星光,感到一种空前决绝的凄凉和无助。他向来自命甚高,格守人定则天必助之的准则,及至这一刻,方才深切领会有心无力的悲怅况味。
  步留仙也仰头看向那一片星空,那双几乎和夜幕一样深邃的眼眸中,似乎也有深深的哀伤涌动,却又被什么死死地按捺下去,渐渐变成了一丝暗淡残酷的绝望。
  2、一向威武神勇将军竟然会说出这种小孩撒赖般的话?!
  步留仙亲驾送押贡品的马车入城,与沈多情分手后,来到自家宅院的后门,从马车上提出一个暗红色的木箱,进门直奔后院的一座阁楼。在黑暗中静坐片刻,他忽然起身至楼梯下,在第七个台阶处曲指叩了叩。
  只听一声轻响,楼梯从第七阶处断裂开来,缓缓地向下沉去,一个幽暗的地下室慢慢显露。
  他扛着箱子穿过一条狭长的通道,往左拐,眼前豁然透明雪亮。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房间,金藤丝编织的竹帘高高卷起;地上铺着花纹繁华的波斯地毯;中间摆着一张大床,四周垂挂重重月白色的帷幔,帷幔上缀着无数颗晶莹闪亮的铜铃,微风轻吹,床幔便发出一阵阵脆响。
  步留仙轻轻打开箱子,从里抱出一个人,灿白如玉肌肤,玲珑纤合身材,乌黑芬芳的长发恍如三月清泉般淌至胸前,清丽绝伦的容颜宛如雪雕奇葩。
  这个女人,赫然竟是冷观语。
  步留仙将她抱起,轻轻放置在床上,为她盖好柔软纯白的羽毛被,修长美丽的手指像翩跹的花瓣般抚过她的额头、眉眼、面颊、口鼻……他的动作轻柔极了,仿佛抚摸一件极其钟爱珍惜的珍宝,神情里有痴迷的沉醉泛滥。
  而此时,沈多情正在攒花城里纵酒买醉。他绝料不到,冷观语就躺在他刚刚乘坐的马车上的一个木箱子里。
  在震威将军萧无垢的府中,又是另一番热闹情景。
  沈熹微泡在一个巨大木桶里,腾腾热气将她一张小脸蒸得白里透红,天真娇弱的神情让人无法相信,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她还像一头小兽般几乎坼了萧无垢的整个书房。
  在木桶里泡了大约两个时辰,她方才起身,满头橘红色的发丝恍如锦缎般贴在凝脂的背上,侍女们的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惊艳。年长的侍女手持一袭淡白长袍为她披上,显然是萧无垢的衣服,袖袍长且宽,质地却极温软舒适,恍若他宽厚胸膛的温暖感觉。
  沈熹微的面上泛起一抹嫣红,这个肤色黝黑的高大男子,虽霸道强横一些,对她还算颇为忍让,为人也勉强算得上慷慨,数十件古董书籍碎裂满地,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室外已有人在嘀咕:“搞什么?这么久还没好?”
  她应声开门,一股夜风扑面而来,吹起她的淡白袖袍及满头瑰丽发丝,飘飘若临风仙子,少女雪肌朱唇,晶晶双目,灿若繁星。
  廊下的萧无垢回过身后,顿时讶然失语。
  这几日相处,这率真可爱的书僮,让他于心中早已滋生出特殊感情,患得患失的几欲疑惑自己有龙阳之好。此刻猛见她的女儿身,且惊且喜,恍若前世情缘历经罔罔岁月漫长时光倏忽飘至跟前,一股莫名悸动包裹着胸腔,惊喜之情密匝得透不过气来。
  沈熹微的唇畔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悠悠道:“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不能给你做士卒了吧。哼哼,军中岂可有女子?”
  萧无垢呆呆半晌,方才问道:“你到底是谁?”
  沈熹微冷笑两声:“不管我是谁,都不能做你的士卒。”
  萧无垢不语,握掌成拳至嘴边轻啃拇指,皱眉围绕她来回踱了两圈,眼底忽地涌上一丝鬼魅笑意。
  看着他的笑意,沈熹微觉得脊背发凉,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停下脚步,双目灼灼看定她:“不做士卒也可,你可以做我妻子。我明天就去跟沈公子提亲。”
  她全身一颤,险险被脚下的长袍绊倒,“开玩笑,我家公子绝对不会答应这么荒唐的事情。”
  萧无垢爽朗一笑:“他不答应,我就抢人。再说,我的身体都被你看过了,你总不能拍拍屁股走人吧。”
  “啊!”身后的柯戎三人同时失声惊叫,想不到一向威武神勇将军竟然会说出这种小孩撒赖般的话。
  萧无垢侧身横眉:“你们三个怎么还在这里?”
  三人你推我搡着慌张离去。
  皱皱眉,沈熹微小心问:“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萧无垢不理她,回头叫道,“柯戎回来。”
  柯戎应声转回。
  “你去查查月牌,挑个最近的吉日,然后去绛衣馆订礼服。”
  柯戎惊愕得猛然抬头:“现在?”
  萧无垢挂着一抹微笑,看向沈熹微:“现在。”
  这才惊觉事情闹得有些大的沈熹微急了:“等一下!你总该问问我的意见吧?”
  萧无垢挑眉:“你是指礼服的款式吗?”
  “当然,礼服要红色,纤素红,最好有暗玫瑰色的蔷薇图案,腰部要缀上……”沈熹微换上笑颜,人却已退至廊外荷池畔,忽地飞身掠过池水,轻盈若燕般往东墙越去。
  萧无垢早料到她这一手,长鞭轻挥急卷她双足。沈熹微身在半空却不惊慌,拧身双足一错已避开鞭梢,身法妙曼,去势不缓。
  萧无垢平地掠出两丈,手腕翻抖,长鞭如影随形仍是卷向她双足,劲道却迅猛了许多。
  沈熹微一个旋身在假山石头站定,笑道:“你抓不到我的——”
  话音未落,只听“嘶”的一声轻响,她猛觉双腿一凉,膝盖之下的衣袍已不知去向。清幽月光下,只见两条玉腿恍若冰雪碾成的琼枝。
  萧无垢握着鞭梢的衣袍,目光灼灼扫过她的双腿,道:“你这样可不太雅观!还是赶紧下来吧。”
  沈熹微低头看了看,笑道:“我觉得挺凉快的,礼服不妨就照这个样式裁吧。”
  一旁的柯戎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无垢眸光一紧,侧头冷冷道:“很好看吗?”
  柯戎吓得慌忙闭上双眼。
  沈熹微乘机纵身朝墙外翻去。萧无垢凌波踏水,长鞭急挥已然卷住她的腰身,往回轻轻一带,她的整个身躯便落在他怀里。
  他运指如电点了她两处穴道,抱着她路过柯戎身边时,轻叹:“到目前为止,还是你这招点穴最管用。”
  3、怪异的蝶翼蛇身像
  封拓熙坐在沈多情的对面,静静地看着他。时光仿佛倏忽倒转,回到十年前,在雪域圣地冰凌峰上……
  那是元武十六年的冬天,桑国与扶风国交恶,势同水火。北疆雪域的态度立刻变得至关重要,雪域的大法师也成了两国争相结交的对象。他跟随父亲去冰凌峰拜会法师,正遇上雪都十年一届的幻术盛会。年仅十三的沈多情连挫四十八名雪域高手,以一柄伏魔刀击败“吟风武苑”南北两大苑主,破格入主风雷坛,成为雪域最年轻的护法左使。也正是那次远行,两家结下了秦晋之好。
  但是,这一刻,他在这个清俊男子的目中,再也看不到昔年那股英气逼人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悲伤与深深的自责,面色颓废,仿佛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
  他终忍不住开口:“沈兄,观语若真的死了,你便是醉死,于事何补?何况这也不是你的错。生死有命,或许天意如此,注定我桑国有此一劫。”
  说罢一声长叹。
  沈多情霍然抬头,清亮的眸光锋利逼人:“拓熙,你有事瞒我?”
  封拓熙被看得如芒在背,苦笑道:“此事事关重大,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小弟本不敢泄露半个字,如今,观语他……他既遭不测,只怕变故将起……”
  沈多情见他面色沉重,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封拓熙遣退下人,语气缓缓:“这事要从去年冬天的皇家狩猎说起。每年冬天,女皇陛下都要亲率文武官员去临潼山狩猎。可是,去年狩猎之后,驻守围场的官员发现一只被射死的狐狸,长相颇为怪异,却非猎苑所饲。这狐狸尾巴下面绑着一封密函。密函上写一句话——”
  “什么话?”
  “明春扶风国必来犯境,事不宜迟!”
  沈多情顿时错愕失语。
  “单单是‘扶风国犯境’这五个字就能诛了写信之人的九族!事情报到摄祚社,观语非常震惊,禀告了家父,家父当即将消息严密封锁了起来——”
  沈多情大惊:“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竟没有呈报给女王?”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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