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花城·诛妖

第16章


封拓熙摇摇头,长叹:“不知为何,近几年来,女主的脾气变得暴戾,好猜忌,喜怒无常,经常十天半月也不临朝,很多政事都由内侍监青鸾代理。现在的这封信,究竟是何人所写?写给谁的?此人与扶风国是否勾结?这些问题每一个都干系重大,牵连若干……何况此信乃是在百官狩猎之后发现,朝中重臣人人都有可能,倘若呈报上去,女主必定震怒……那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
  沈多情心念一动:“有没有可能,写信之人是故意趁着百官狩猎这个机会……”
  封拓熙点头赞许:“沈兄果然绝顶聪明!家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冒死封锁了消息,命观语暗中调查此事。查了三个月,尚无一点头绪,紧接着又出现了花农被杀之事,小弟万般无奈,只得劳驾沈兄入关了。”
  “这么说,逸昀闭关反省也是个幌子?”
  “情非得已,并非有意欺瞒。”封拓熙拱手抱歉。
  沈多情沉吟片刻:“信中所说的‘事不宜迟’,会不会跟金越山中那些驯养的毒物有什么关联?”他的脑海蓦然又出现了那尊怪异的蝶翼蛇身像,心想:这件事情须得写信回去,请教一下师傅。
  封拓熙凝眉:“可惜这些都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啊。”
  二人静默。
  一轮皎月嵌在碧紫湛蓝的夜空里,毫不吝啬的把万缕银辉洒向沉睡中的攒花城,城中万籁俱寂。
  蓦的,一阵急促密集的梆鼓声从三重禁门的深宫里传出。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梆鼓声急促却极有规律,七长三短,这代表城中出了十万火急的大事。果然,梆声刚一响起,黑夜里灯火竞起,一刹时,万盏华灯喧哗开放,把整座攒花城照得灯火通明,纤毫毕现。
  封拓熙面色巨变,忙道:“沈兄,宫中急事,少陪了。”
  4、或许,这一生,命运即便真的赐予了他幸福,其目的也往往是为了摧毁
  萧无垢身穿紫红武官朝服,气宇轩昂身姿伟岸的挺立在金銮殿上,黝黑英武的面容宛如冰封镜湖,心中却是波涛翻滚,恩师步轻尘的一番话如惊雷般在耳畔回响。
  “听雪谷一战距今已有五年了,扶风国人养精蓄锐这么久,也是时候再出祁陵关了。今春进贡之后,必起战祸。无垢,我要你主动请命出征。但是,倘若留仙写信给你,你须立刻领兵回朝——你不要问为什么,我自有道理。”
  他悄悄瞥了步留仙一眼,只见他双目低垂,面若平湖静水,没有任何表情。
  殿上静立的数十位大臣鸦雀无声,从他们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刚刚慷慨陈词激昂锋利的愤慨神色。
  封拓熙屏息静气,心底有一个声音隐隐叹息:“这一天终于来了。”
  这时,明黄色的重重帷幔之后传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萧无垢昂首出列:“臣萧无垢请命出征,恳请陛下下旨。”
  静默俄顷。
  女皇清朗的笑声响起,震得明黄色帷幔如水波般激荡不绝,“好!不亏是朕的震威将军。青鸾,拟旨命萧将军率十万精兵,三日后出发,征讨扶风国。”
  百官三呼万岁,按序退朝。
  龙涎香的气味在静谧的殿中袅袅弥散开去,那一方明黄色的所在凭空多出丝丝缥缈仙气。女皇深邃的目光看向殿外,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着,似乎心里正惧怕些什么。
  百官出了第二道朝门,萧无垢与步留仙二人并肩左转。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留仙,我有些不明白?”
  “嗯?”步留仙淡淡应道。
  萧无垢皱起浓眉:“师傅说,假如你写信给我,就要我立刻班师回朝。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义父的心思,从来就没人能真正明白。”步留仙不动声色,眸底却恍惚闪过一抹嘲讽。
  萧无垢不语,两人刚出宫门,正遇上等侯的柯戎,他一见萧无垢就赶紧禀告:“将军您快回去看看吧,您的将军府就快被人给拆了。”
  萧无垢皱眉:“小容?”
  柯戎嗫嚅道:“还有羡云公主。”
  萧无垢吃了一惊:“羡云公主?她一大清早跑我家去干什么?”
  “她说咱们府里有人拿馒头扔她,就闯进来兴师问罪,不知怎么她好像和那小……唔,将军夫人有过节,两人一语不合就动了手。”
  “将军夫人?你要成婚了吗?”一直沉默不语的步留仙突然开口头,满脸讶然,刚刚的边关战事也没让他如此吃惊。
  萧无垢不答,打马急赶回府。
  在门前落马,萧无垢忽见步留仙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便指着左前方道:“你走错地方了吧,步家的惊雷府还在前面。”
  “我来看看未来的将军夫人。”步留仙启齿一笑,唇角眼梢微微上弯,面上顿时有种说不出的魅惑飞扬。
  萧无垢猛见他露出孩提时的顽皮神色,忍不住心中一软。曾几何时,这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天真少年变得冷漠而自持,周身似有一层无形的冰封,泛着冷冽的光泽,拒人千里。人们叫他惊雷将军,但是他很怀疑,那团藏在他胸中的惊雷是否早已变成一潭凝滞的死水,涟漪不起,波澜不兴。
  步留仙也不看他,抬脚就往门内跨,甫踏进中堂,迎面飞来一只花盆,他忙侧头避过,身后的萧无垢伸手将那花盆接下。
  原本雅致静幽的庭院早已不成样子,满地瓦片碎瓷,各色名贵花草都被踩得稀巴烂。两个女子披头散发,满身污泥的纠缠在假山上,仆人们都吓得四处躲闪,唯有一个红衣少女不停地规劝:“你们快放手啊,不要再打了。再打这个山就要塌了。”她正是柯戎从金越山带下来的彩衣。
  羡云公主怒目圆睁:“要放也是她先放,我可是当朝公主。”
  沈熹微不甘示弱:“呸!公主又怎么样?还不照样打不过我。”
  萧无垢直气得七窍生烟:“你们俩个都给下来。”
  看到他们,互相扯住对方头发的二人,同时惊喜得大叫起来。
  一个道:“大黑炭,快来帮我。”
  另一个道:“留仙,她欺负我。”
  萧无垢飞身将她们提了下来。羡云公主满脸泥巴,两臂擦伤数处;沈熹微也好不到哪里去,全身灰土,一头红发恍若鸡冠般耸立在头上。
  沈熹微摸着手背上一个深深齿痕,瞪着羡云:“你是野猪投胎吗,还会咬人。”
  “你说什么!”羡云暴怒得又要冲过来,步留仙连忙拦住。
  这时,彩衣早已从房内端出一盆清水为羡云公主清洗,路过步留仙身边时,忽然挑眉对他使了个眼色,步留仙面无表情,仿若根本没瞧见。
  萧无垢一边查看沈熹微的伤势一边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羡云公主插嘴:“你问她为什么要拿馒头扔我。”
  沈熹微笑嘻嘻望向羡云公主:“我今天早上起来,看见一只狗从大门口经过,就扔个馒头哄哄它了,谁知道——”
  她话未说完,羡云已端起那盆水对着她泼了过去,“你敢骂我!”
  沈熹微连忙将萧无垢往自己身前一拉,那盆水全泼在萧无垢的身上,漆黑泥水流了满脸。
  步留仙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被泼成落汤鸡的萧无垢立刻,沉下脸来,他本面色黝黑,此刻更具威严,羡云公主也吓得噤声。
  沈熹微看不见萧无垢的脸色,兀自在他身后哼道:“谁叫你一大清早就在人家门口溜达,肯定是想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羡云一下被她说中了心思,顿时面色羞红,不说话了。
  原来她昨晚在步府等步留仙,竟等得睡着了。步留仙回来时悄无声息的走了后门,随后就上朝去了,没一个下人知道。她清早醒来只得悻悻回宫。这个时候,沈熹微也是刚刚醒来,仆人端了早餐进来,她随手拿了一个馒头就去找萧无垢算帐,偏偏柯戎受命不让她出门,她气得将手中馒头扔他,被他闪过,却正好打中路过萧府门前的羡云公主。羡云本就满腹郁闷,这下更是怒火中烧,立刻闯了进来。沈熹微一眼认出她就是绛衣馆里那名抢她布料的女子,两人一语不合,当即动起手来。柯戎劝解不开,又见是羡云公主,只得无奈去宫里寻萧无垢。
  此刻,彩衣已帮羡云清洗完毕,又打了一盆水要为沈熹微擦拭。沈熹微见她刚刚先伺候羡云公主,心中不爽,一把推开她:“我不用你管。”
  彩衣被推得跌倒在地,水洒了满地,一脸惶恐,泫然欲泣。
  萧无垢锁紧眉头转身喝道:“你是怎么回事?她也是一片好意。”说着俯身将彩衣扶了起来,柔声道:“你没事吧。”
  沈熹微从没见他这样声色俱厉的对自己说话,又见他对那彩衣柔声细语,顿时觉得一股委屈混杂着一份不知名的心酸在心头轰然炸开,失去理智地大嚷:“我就是不要她的好意,关你什么事!”
  偏偏这时,步留仙还不知死活的火上浇油,笑道:“原来小容姑娘是女扮男装啊,一定就是未来的将军夫人了。”
  沈熹微又怒又羞,转头大骂:“放你娘的屁!天下男人死绝了,我也不要嫁给他。”
  萧无垢面色一变,像罩上一层寒冰。
  胜怒之下,沈熹微抬脚就往外走,正遇到柯戎进门,忙拦住她道:“夫人,您去哪里?”
  “夫你个头!”沈熹微挥手就是一个巴掌,直打得柯戎眼冒金星。
  柯戎跟着萧无垢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十余年,无论犯下什么过错,他亦不曾苛责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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