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噬骨

第9章


  如此心狠手辣的人,不过是渡江而已,又如何难得倒他?
  天色很黑,雨水未歇。
  这个位落于断肠崖与江河处的小镇叫碧溪。
  碧溪内河港交错,江流源头密布众多,我与封晋天到达最小的码头时,驼背老人早已准备好一条安如磐石船舫,船壳板两旁竟是用薄如蝉翼的千年黑玄铁相护屏住的,我抿紧了唇,撑着綉梅花图的纸伞走上了船舫。
  江流滚奔向东南,惊涛澎湃,掀起万丈狂澜。又见浊流婉转,结成九曲连环惊险煞人。再加上夜里又是骤风急雨的情况,若是稍有不留神,便身葬此江河,但我未惊半分,面上亦是漠然一片的表情。因为我知道封晋天若是枉然送命没有把握的事,他定是不会答应我连夜渡江。毕竟这些天的相处亦不是假的,对于他为人,没有九分深谙,亦有一分相识。
  驼背老人戴着雨蓑掌陀,我撑伞站在船首柱上,望着被墨魏红笼罩住的京城。淡淡地露出笑来。
  ******
  “苏公子……”
  是谁?我口干舌燥,嘴唇干裂,浑身发着冷颤,似是被侵在冰块里一样,地牢阴森寒冷,稻草潮湿散发着霉味,还有老鼠吱吱的叫声。
  “苏公子……”
  苏公子是谁?
  我很想睁开眼眸来看,究竟是谁在叫苏公子?却浑身无力,身体很痛,很痛,又很冷,全身的血液像是被冻僵了般,不会流动。
  “清寒,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清寒……”惊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卷缩身体,抓捉双臂,“没有,我没有……惊风,你听我说……听我说……”林惊风英挺冷峻的面庞泛起寒霜,冰冷的眼眸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眼底里是刻骨的阴晦,宛如毒蛇般盯着我看。我惊得全身发颤,惊风,我没有……我没有背叛你。
  他轻哼一声,冷冷的挥了挥手,转过身去狠狠的道,“带下去。”面无表情,阴冷残忍。
  我苍白着脸,颤着唇,说不出话来。
  你说过你爱我的……但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他站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狭长的黑眸微眯,寡情的薄唇轻抿,侧脸显出的弧度冷硬而凶狠,长长的紫墨交错的衣袍轻轻翻飞,风淡淡的吹进来,清幽的月光碎了一地,照耀在他那阴冷的眸子里,透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漠。
  我被侍卫架着拖走,混沌的脑子只有在与他纠缠时,那一声声破碎的叫唤,“清寒,清寒,不要离开我……”而我总会用力的抓住他的手臂,轻轻的承诺,“不会。我不要记忆了,我只要你。”
  只要你。
  我说过,惊风亦说过的这三个字。
  “苏公子……”
  你说的苏公子是谁?
  但是好暖,是谁的手……轻抚着我的脸庞,温柔痛惜。是谁……?惊风?是你麽?你终于相信我了……我努力的撑开了眼,散漫的光晕里有一个人模糊的轮毂。他冷硬的脸庞轻恍着,却柔情似水,目光紧紧的锁着我,满是痛苦后悔。
  不是惊风……那么,你是谁?为什么要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来?
  好熟识……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表情。你是谁?
  白色鹅毛雪花絮絮飘飞,青瓦白墙外站着的身影,如同一棵粗壮参天的树木,那样坚毅第屹立着。白雪皑皑中,远远便看得见。
  我露出了如泡沫般的笑容来,伸出惨不忍睹的手指想要抚摸他的脸,让他不要那么悲伤,却没有力气……
  “苏公子……对不起,对不起。”
  你在喊我吗?可是我叫清寒,李清寒……你为什么要喊我做苏公子?你是谁?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很想这样询问他,可是我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眸逐渐失去了光,只感觉眉目间一抹暖意。似是有人轻吻上我的眼眸一样。
  我陷入昏迷中。隐约可见光的前面有人影晃动。
  “将军……”我翕动着唇想说话,却被他凌厉的眼神打断,不禁改口道,“惊风,为什么我会对这里没有半点熟识。还感到陌生?”
  惊风露出了淡笑,英气迫人的脸慢慢逼近,“你忘了?大夫说你失去了记忆,以前的事自是忘得一清二楚,又怎会对将军府印象呢?”他的手指轻滑过我的脸庞,带着诱惑,整个人压下来让我如同惊弓之鸟。我僵硬着身体,不知所措,心里有带着抗拒的不安。
  他似是看出来我的拒绝一样,悠地起身退了半步,犀利的眼带着几分伤感的淡漠,轻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我亦不想勉强你。”
  看着他明显疏远的举动,我的心有些难受,不自觉的走近他,用手覆上他冷硬的手掌,小声的说道,“对不起……”
  他身子一震,猛然转过身来,紧紧的拥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肩膀上,有些痛苦的说道,“我不怪你,只是,只是你怎么可以忘了我,清寒。”
  突然间有一种尖锐的陌生感觉,他叫的是我吧?却仿似在叫别人似的,我举起手,又默然的放下,问,“我会恢复记忆吗?”
  “以前的记忆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惊风从我的肩膀上离开,望着我的眼问。
  “不知道。但是……你说你是我……”‘夫君’那两个字让我面红难以启齿,实在说不出口,只好诺诺半响,模糊带过地道,“所以,我才想记起来。”
  惊风笑了,如三月的春雨,淅淅沥沥带着诉说不尽的忧伤。然后在我的唇上落下缠绵悱恻的吻。
  恍惚中,我睁开眼来。
  “过去的如今都不重要了。因为我们有未来。”
  因为我们有未来。
  马蹄踏碎了夜色的平静,风肆意刮着脸,身体微暖,我看到我整个人被包裹在棉袄被子内,不由得往后缩紧身子,然后发现我被抱着在马上奔跑中,想要抬起头探询那个人是谁,却依然无力,伤口溃烂发痛,身体又似冰,意识模糊不清,纵然如此,我心里明白,有人来救我了。紧紧抓住拥抱着我的人的手臂,指甲陷入他的肉里。心头又闪过林惊风冷峻的身影。
  惊风,你所说的未来,就是这样的麽?
  我无声的笑了。
  “苏公子……很痛吗?你忍忍,很快就不痛了。”那道浑厚、让人有安心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让我不自觉的放软了手。
  “追,他们定走得不远。”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响声和人的怒吼叫声。
  就像被慢慢揭开的幕布一样,我的脑子里闪过模糊的身影来。那张敦实的脸一闪而过,带着痛苦开始扭曲。
  “苏公子,对不起。”只有一声遥远的歉疚坠落在无边的黑夜里。
  ******
  雨水甚大,这把纸伞并没有遮挡得了多少的风雨,我衣诀早已湿透,可我毫不为意,而封晋天则是站在我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如他亦不知我在想些什么一样。
  彼此的相处有时比路人还要漠然。
  风雨怒吼,天色渐渐明亮,在我神思恍惚中京城亦越来越近。
  ‘嗒’的一声。
  纸伞被风雨刺破,豆大犀利的雨滴在我的眼上,一片冰冷,如同我流泪般。让我又记得在旗馆内,抓着那张黄旧的纸,无法控制的垂眼滴泪。
  我怔愣的举手摸了摸脸上的水痕,这是谁的眼泪?
  封晋天走上前,一把夺过我的伞,捉住我的手腕把我扯进了船屋内,冰冷的面具邪肆地对着我,眼神有那么一瞬的怔然,大概是看到我满脸碎泪的模样。我不禁想笑,他以为我哭了?以为这是我流的眼泪麽?
  他扯开我湿的衣裳,覆在我的颈项上啃咬,让我有刹那的错觉,他要咬断我的脉搏一样。
  “苏清,你在为谁哭?以后……你只能为我一个人哭。”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封晋天带着微微的情意这样说,我不禁对上他的眼,里面全然凶狠毒辣,像盯上猎物的兽。
  我冷笑。
  怎么可能!
  牢狱
  船舫停在离京城码头不远的一处浅水岸边,
  已经到了吗?
  船舫停了下来。房内点燃了火盘,所以很明亮,然后我看见了架子上敞开的白纱绸缎所做成的衣裳,裙摆下还綉有大朵大朵的牡丹,腰带是镶金丝的魏红,就像夜晚里在船上所看见的京城。我赤身下床走上去,甲板有些微凉。
  我把黑缎般的青丝用缎带高高束起缠在脖子上,再把衣裳取下按三重穿上,再把墨色的发轻甩散下脊背。眼角看到那块玉在灯火光下,幽然碎白一片……
  轻轻拿上手,抚摸那块断裂的玉,想起一声‘苏公子’,心断然颤抖。
  我叫苏青。不是叫李清寒。
  而那怜惜的一声‘苏公子’分明是在叫我。
  那天,在雪中,景亦是这般叫我的——忽然,外面传来江浪风声……还有,隐约可闻的谈话声。我轻脚走到船屋门槛边,看见封晋天侧身的面具泛着幽暗的冰寒,淡薄的唇没有颜色,还有跪在他面前那低头的黑衣男子,显然不是平凡人。他们在商谈什么?
  “主子,一切已安排好!”黑衣人如是说道。
  封晋天闻言,深邃的黑眸锋芒一闪,淡淡道,“去吧。”
  黑衣人应声领命,身影一闪,已消失在黯淡的月色中。
  “出来。还躲着做什么?”封晋天那张诡谲邪气的面具转过来,对着我的方向说。
  我漫步走出,掌船的驼背老人已不知去向,但那与我无关。江风呼啸肆意将我漆黑束绑着的黑发纠缠衣裳吹飞,他望着我, 冰冷的黑眸子有一瞬的惊艳,随即恢复平静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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