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噬骨

而我却只能站在远远隔山望水，看他眼眸中露出来的黯然，看他唇瓣上黯淡的忧伤，看他对着少爷渐渐沦陷，看他的身影，看他的背影，看他的所有一切……痛苦像是一条毒蛇钻在我的身体内，让我日夜疼痛。可我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让我难受至极，我只能靠练功，靠少爷吩咐下来的任务来发泄。到最后，我发现，我依然被绝望焚烧着。
  苏清。不过是两个字，却如同天罗地网把我围困住。我要……如何是好？
  那天，少爷单独见了我一人。
  阴影中，少爷俊美的脸带着点点冰冷，他的眼削淡漠的扫过我，然后对我说道，“景，立即去一趟旗馆，让叶映柏（男鸨）把苏清的卖身契交出来，不能让他有半点怀疑，然后……知道怎么做了麽？”
  我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镇定的道，“景，明白。”
  少爷转过身去，意味深长的道，“景，这么多年了，可别让我失望了。”
  少爷发现了什么迹象吗？我有些惊恐……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目光微冷，沉声答道，“景，不敢。”
  “不敢最好，去吧。”
  柳絮般的戎雪飘舞在天空中，轻盈如蒲公英飘飘悠悠地落下来，整个玉府都被掩盖在一层晶莹里。灰白的天空没有阳光，我躲在暗处，静静的透过雕花木窗看着倚躺在贵妃榻上的人儿，那雪白的衣裳纠缠着如瀑般的墨发，流水般斜垂而下，睫毛轻颤，面容清愁，似是睡得十分不安稳似的。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过了身，飞掠而去。
  我很想很想像少爷那般叫你一声，清儿，可是我知道这是不能的事。所以无论心里有多大的疼痛压抑，我都会无怨无悔的守在你身边，尽我最大的努力守候你。
  旗馆是整个苏州城最出名的青楼，分别为女倌院和男倌院，女倌在前，男倌在后，这便是旗馆的楼阁布局。掌管男倌院的男鸨叫叶映柏，院内的男倌和娈童却都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每个都管他叫做叶嬷嬷。叶映柏是个相当阴狠的角色儿，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了还依然稳坐在男鸨这个位置上。
  我在旗馆后院的走廊上拦截住一名清秀可人的男婢，我让他告诉叶映柏说我在他的房间内等他。男婢问我是谁，我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惊骇着神色，我扯动了一下唇角随后转过身去，一步两步，已掠出数丈远。
  叶映柏居住的房布置得倒是清雅得宜，并没有庸俗的胭脂粉起，我想他自己混在胭脂粉气那么多年，恐怖早已对这一切厌倦不已，只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倚靠那些来卖他们声色，来卖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男人来存活。这就是宿命，每个人都只能应从命运的安排而活着，因天早已注定了一切。注定我身为死士却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人。
  我扯了扯唇角。从变成死士的那一天起，我已经忘了哭，忘了笑，忘了痛。有的只是惟命是从。对少爷惟命是从。必要时刻，只要少爷要我死，我不得不死。这就是死士。
  “哟，景侍卫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呀？是不是弊得太久了？要不奴家帮你解解火……”话落，他虚假的笑着靠过来。
  我身影一闪，已躲开他伸过来的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带情绪的道，“叶映柏，少爷有事吩咐你。”
  男鸨听到‘少爷’二字身躯颤了颤，随即换了神色，正经的低声道，“少爷，有何吩咐？”
  我轻轻的把少爷交代下来的话对他说了一遍，他大惊失色地道，“这，苏清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可以让旗馆声势冲天，就这样让他走，损失巨大呀！”
  抿抿唇，不出声。心生歹毒，想一把火把这害了苏清的青楼给烧毁，可是不能，这青楼已成为少爷的产业。我暗暗的握紧拳头，静了许久道，“别多事，这是少爷交代的。少爷说了，这一次是为了刺探苏清。”
  男鸨垂着头顿时明了，少爷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如此看来，苏清怕是早已落入少爷的手掌心了。“是，映柏明白。”说话便出门对着守在门外那彪形大汉低语了几句，然后回屋，看见我已隐身躲在暗处，也只是静静的在等着苏清到来。
  房内烛火幽幽，我望着那袅袅升腾的明烟出神，偶尔，取暖的火盘会发出啪啪的声音来。心中一动，想起那个如蕴有日月灵气的玉人，不禁勾了唇，动身出了旗馆去到城内最好的店铺，让掌柜拿出他那儿最好的雪貂衣，扔下几张银票便赶回了旗馆。
  苏清淡漠着神情站在房内，一盏烛火把他的面容照耀得清冽疏离，叶映柏围在他身边呱噪的说了一大堆话，我看着苏清那妖娆的眼瞳幽幽，细眉微蹙，忍不住重重的咳了声，叶映柏终于止了嘴，拿出了卖身契。我默默的看着苏清的卖身契，然后，走过去递给他，他面有惊色，接过去一看，大大的震惊好半响。呆呆的跌坐在檀香椅上，怔然，然后垂下了眼泪。
  看着他玉面上的泪水，我的心有凄凉的悲哀。因为我知道，苏清爱上了少爷……
  雪不知道何时停了下来 ，只见整个天地都是一片白茫茫。似是被雪淹没了一样。
  雪停了，风依然很大。呼啸的咆哮，我看到苏清萧索的身子，仍不住把一直拿着的雪狐貂给他披上，他淡淡的看向我，琉璃瞳孔有着疑惑，我的心一跳，面色不自然的红了起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他说，只好借少爷的名义为自己不当的行为做解释。我在心中苦笑，暗骂自己没有用。但是，这是第一次，我和苏清两人单独相处，我想给他留下美好的印象。所以，我选择了说谎。无视自己的心声。
  苏清紧紧的抓住雪狐貂衣袍，神情无比温柔地微笑说道，“……你们的少爷，很温柔。”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此刻这个表情应该是属于我的，而不是少爷的……我握紧了拳头，我说不出口，说不出；少爷根本就没有爱上你，你只是一个棋子……我才是真心爱上了你……我是一个死士，即使我说了又如何？我能够给他幸福吗？说出来只会让他受伤和痛苦……
  我又默然地放松手，心颤着把少爷交代下的话说给苏清听，痛苦地看着自己的心被毒蛇吞噬，却无能为力。
  苏清叫着少爷的名字低下了头，我沉默的看着他，一点一点地，贪婪地把他刻印在我的心上，让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在心头清晰的看见他……
  好一会儿，苏清果然不出少爷所料，问了我韩府的位置，并让我给他带路。
  去到韩府大门，苏清淡然的对我道，“景，你在这等我。”说完就把披衣脱了给我，然后我看着他没有一丝犹豫的跟着韩府奴仆进了去。他知道，他很明白在这个时候去韩府是做什么，可是他没有半点的犹豫。
  我沉默的看着韩府门外那两个大红灯笼，一动不动似石雕。嘴角流下血丝。我用力的擦去，双眼紧紧的盯着韩府。
  苏清，苏清……少爷根本不值得你这样为他付出……可我不能，不能告诉他，不能坏了少爷的大事，更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对他动了情，爱上了他……
  鹅毛大雪又下了起来，风吹得更大更冷，我依然没有动，痴痴的看着韩府大门，因为我知道苏清随时都会从那里出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都黑了下来，直到半夜，苏清才从韩府大门出来，他对我露出苍白惊心的笑容，身体微颤抖，随即蹲下墙角呕吐，在风雪中站得太旧，身体已僵硬，我艰难的动了身体奔过去，我忍耐着心中的痛，轻轻的叫他。目光落在那沾血的衣裳上，脸色顿变，苏清站起身来看我，淡然一笑，华光十色。
  我吞下欲出喉咙的难受，无声。
  玉府。
  少爷在幽暗的光线下称赞我做得好，让苏清带回了韩老爷的契约书。我咬紧牙齿，泣血而出，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我面不改色地发出询问，“既然苏清的心已属于少爷，为何少爷还要对苏清用‘噬心’？
  少爷冷哼一声，眼神阴冷至极，“因为苏清将会失忆，所以需要‘噬心’控制他从林惊风那里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我沉默。
  少爷又轻笑地叹息，“只是……”舍不得苏清。后五个字悠地收口，面不改色的改了本意道，“去，找人快马加鞭的把这幅画送给林惊风。”
  我面无表情的接过画卷，喉咙全然是血腥味。
  少爷的意思，是不是要把苏清送给林惊风？我突然害怕的颤抖起来……
  按照少爷的吩咐把画卷护送到京城给林惊风，在暗中观察他看到画卷的神情时，我就知道，少爷已经成功的引起了林惊风的兴趣。我踉跄地骑着最快的马匹回来，一路上没有休息，累死了三匹快马。回到苏州城，任务完成之后，少爷让我不必回玉府，去苏府待命。但我并没有立即去苏府，而是跑到酒肆去借酒消愁。
  心头浮现苏清的身影，再到少爷，再到林惊风，我趴在木桌上，五脏天翻地覆般难受。
  酒肆的小二巍巍颤颤的靠过来问，“客客官，您还好吧？”
  “哈哈……”我突然仰头大笑，扔下银两，踉踉跄跄的走出了酒肆。
  下雪了。
  灰白的天空上雪花就像扯碎了的棉絮，纷纷扬扬，漫天飞舞的飘下来。我仰着头，怔然，那个人总是喜欢像这样站在雪景中，也不知在想什么，不撑伞，衣裳穿得也少。又想起和他站在雪中看着路边孩子嬉闹的情景，我痴痴地笑了起来。跌坐在一颗粗壮的棵树木下，半眯着眼，心上全然是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