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鸿铭传

“联军还未提到这个问题，何必反请洋人干预我国内政？”
辜鸿铭却有深远考虑，大阿哥问题不解决，必成内患，因此他解释道：
“中堂言之有理，但晚生所虑者，若不得各国保证，还有什么力量能保证
当今皇上不废呢？这个问题对我国来说，比和议重要多了。”
李鸿章大吃一惊，说：
“汤生兄深谋远虑，我计不及此，惭愧，惭愧！请你赶快秉告王爷，让他
知道今天的好消息，然后向他请教大阿哥废立问题，这不是你我二人敢专擅的
事。”
庆王奕勖听了辜鸿铭的汇报和他提出的废立问题后，立即说：
“今上英明，未可废立。但大阿哥不废，皇上必废。此乃嫂溺，援之以手，
与媚外降故，借机巩固个人地位，不惜丧权辱国，甘作汉奸不同。走，咱们去
见中堂，告诉老头子，我完全同意借机处置大阿哥问题。”
两人同到李鸿章府上，李鸿章对奕勖说：
“我知你不会有异议。我估计从明儿起，我这小宅院会热闹起来，有两件
事要劳烦二位。首先，我得强打精神，接见各国公使。是在客厅呢，还是在起
居室里相见？其次，我们的意见怎么提？向一国公使提，还是具书全体公使，
正式提出？”
奕勖紧接着说：
“这得请辜先生说说，咱们合计合计该怎么办。”
辜鸿铭说：
“要抱病在内室和公使相见，并向他们提出，必须将载漪、载澜二人排除
于罪魁外。否则，敝国不能接受。至于废大阿哥问题，只能把我们的苦衷说与
瓦德西，并请他代为陈说，取得各国公使同意，再提出商议，不能暴露出这是
我们的意思。”
奕勖和李鸿章齐声说：
“好，就这么办。”
了了一桩心事，三人都舒了口气。李鸿章又说：
“汤生兄要我抱病在内室会见各国公使，除体谅我年老衰病外，是否别有
深意？”
“你不抱病，就要到总理衙门办公。各国公使三天两头齐来见你，那时，
有的提出过分要求，不赞成的呢，当面争吵。现在你抱病在内室见他们，他们
得一个个分开来见，遇到问题，你只要回说不能接受，他们必不能以个人名义
逼你，只好回去向大会报告。那时，不赞成他们要求的公使，便会义正辞严地
反对他们。很明显，和议的斗争已变成德、美、奥、意四国对英、法、俄、日
四国，与其你出头到总理衙门和他们斗，不如让瓦德西出头，在联军中去斗。
要知，敌人敢在总理衙门吓你，却不敢威胁瓦德西。”
李鸿章听后，大为感叹：
“办外交，看来不通外事不成啊。可叹！端王大戮深明外事之人，袁昶、
徐用仪、许景澄皆被惨杀。不是客气，我哪有文相国那分修养，能把凶神恶煞
般的洋鬼子当一群淘气的小孩，教化得个个彬彬有礼，听老师的话。此次和议，
没汤生兄大力协助，全靠庆王爷和我与洋鬼子周旋，且不说我二人会受多大罪，
还不知要酿成多大遗憾呢！”
此时已是晚餐时节，李鸿章吩咐摆上酒菜，三人一同用餐，庆王一时高兴。
竟和李鸿章连饮三杯淳正的汾酒，不知为什么，庆王奕勖感叹说；
“东北五老，今不得见之矣。难道圣朝国运真衰乎？”
李鸿章闻言，泪下沾襟，泣不成声，三人唏嘘不已。第七天早晨，瓦德西
来到辜鸿铭寓所，交换了意见，两人便同去见李鸿章。瓦德西对李鸿章说：
“本帅得知贵体欠安，特来拜见。有关和议先决问题，我愿效犬马之劳，
以使东亚早见和平。”
李鸿章一番感谢后，说：
“本大臣意见，罪魁当中，务必取消载漪、载澜，别的倒无异议。”
“那么，敢请贵国二位大臣联名写一复照，本帅好据以力争。”
李鸿章马上派人请庆王奕勖，让他领衔在复照上签字。瓦德西得到复照，
高高兴兴地走了。
接着，俄、日、美、奥、意、英、法各国公使接踵前来探视。
第八天午前，瓦德西到辜鸿铭寓所，通知他说：
“今晨联军会议上，名国公使一致同意中国复照的请求。我表示，既然大
家都表示同意，早日打开和议大门，本帅不便节外生枝，同诸位一道同意中国
复照的请求。同时，还愿表示同意奥使所提废大阿哥问题。于是，全体鼓掌通
过！”
随即取出联军复照给辜鸿铭看，辜鸿铭见事已成功，立即带着瓦德西直奔
李鸿章府上，李鸿章细细阅过联军复照，说：
“本大臣即请庆王联名电报行在，这里稍有出入的，可能是废大阿哥问题。
但端王载漪和他兄弟载澜虽还得受罚，却死罪已免，谅朝廷不会不接受复照所
开各条要求。俟得复电照准，本大臣即便会同亲王签字。”
第九天傍晚，得朝廷电谕，准此联军所请照办。
第十天早晨，复照联军各国公使在总理衙门签字先决问题如下：
一、除徐桐、刚毅先死外，毓贤、启秀、徐承煜斩决。
二、庄王载勋、英年、赵舒翘均赐死。
三、端王载漪及其弟载澜发边外永禁。
四、某某等百余人禁锢革职，永不叙用。
五、大阿哥废。
六、于庚子(光绪二十六年)12 月执行。
先决条件解决后，和议大门打开，英、法、俄、日四国公使提出大纲二十
余条。美、奥、意三国公使坚决反对。瓦德西同意美、奥、意三国的意见，请
英、法、俄、日四国公使考虑，不可逼中国太甚。
双方争持月余，不分上下。
联军内部的争斗越来越激烈，散会后，英、法二国公使总找李鸿章出气。
俄使照样用那一套对李鸿章。
转瞬数月，李鸿章病情更重。联军却还未斗出个结果。
最后经瓦德西力争，各国才得出个大体一致的意见，继续修订条款。英法
二国公使即来见李鸿章，脸带笑容地威胁：
“现在，已一致同意修改和议大纲。数日内必可照会大人签字，勿得违拗，
否则，大战马上爆发，自取灭亡。希望大人不要步叶名琛后尘，空吟望海楼头
爱国之歌。无补客死异国他乡、葬尸海底之恨。”
说罢扬长而去，李鸿章放声大哭。辜鸿铭赶紧入内室安慰。
李鸿章说：“国运可悲，非为个人生死利害计。”
“中堂之心可告天下。今已胜利在望，何故悲伤？刚才二人黔驴技穷，窘
态毕露，中堂何忱何惧？至于战争爆发，岂是他二人说了算的？此两人竟以私
人名义，前来恐吓中国全权大臣，无理已甚。请中堂、王爷联名照会联军各国
公使，正告他们，嗣后拒绝接见英、法二使，看他们不来道歉才怪。”
“汤生兄，别惹祸啦，老虎尾巴捉不得。”
“这正是执讯获丑，不可放过的好机会。”
李鸿章闭目，不再言语，辜鸿铭知他胆寒，轻轻退出，回到寓所，即电报
告诉张之洞一切情形，请张之洞指示。电报发出后，即前去见庆王奕勖。
辜鸿铭心里明白，李鸿章只要能保全端王载漪兄弟性命，其余一切都不再
顾忌，想请奕勖从中调处。庆王听了他的看法后，却说：
“只得等机会，皇太后、皇上撤换和议全权大臣李鸿章，但非我一人所能
办到。现在说什么也没用，请辜先生原谅，我不能多言多说。好在机会很快就
会到来。”
他这几句奸猾之言，噎得辜鸿铭无话可说。默默回到寓所，又向张之洞发
去电报，陈说忧心。
次日早晨，辜鸿铭连得张之洞两通回电，前电说：
“别忘，读圣贤书，所学何事！无官守，无言责者，尚能不避斧钺，挺身
而出，为国家大事奔走呼号，我辈有官守，有言责，何能顾及个人利害，缄口
不言？今告汝知道，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誓和他斗到底。”
第二封回电说：
“某公徒有兼人聪明，没有爱国肝胆，他想置身事外，我如何能饶了他？”
辜鸿铭即刻去见李鸿章，刚问过安，张之洞的电报即到，照例是张之洞一
番斥责，李鸿章一笑，说：
“张某作官数十年，犹书生也。”
辜鸿铭颇不满，说：
“满口诗云、子日，黍麦不辨者，谓之书生。今张香帅电报所陈，皆肯綮
之言。中堂何以书生视张制军？”
李鸿章来个闭目不答，辜鸿铭只得离去。心中却大为窝火，连连投稿英、
美报刊。
第二天上午，瓦德西匆匆闯进辜鸿铭客厅，连声叹息：
“今晨，我已被英、俄二使击败，联军会议最后确定在俄、英、法、日所
提的和议大纲十三条上签字。我只能尽力如此了，唉，实在抱歉。”
瓦德西叹息一阵，起身离去。辜鸿铭心下郁郁，给张之洞发去电报后，专
等回电，自知不能再有作为了。
这段时间，艳名噪于一时的赛金花曾数度到辜鸿铭寓所，探询和议消息。
赛金花，亦名傅彩云，说起来算得上近代史上的一位名人了，艳名直可与
古之陈圆圆之流比并。此女生于安徽，年十三，侨居上海，门庭若市，操卖笑
之业。后来钓得大名鼎鼎的洪钧洪状元，收入金屋，随洪钧出使英法德等国。
在德国时，就与瓦德西有数面之缘。归国后不久，洪钧即撒手归天。她重操旧
业，回到上海。不数年，移臀天津。瓦德西来华，路过天津，相结故人之谊，
赛金花虽已徐娘半老，但却心解风情，妙颐无匹。瓦德西收入帷帐，成了压寨
夫人似人物，相随来到北京。这女人多次警告瓦德西注意公使们的市侩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