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鸿铭传

第33章


一次,一个西方友人邀请他去赴家宴,辜鸿铭到那里后,发现只有自己一
个中国人,因此一帮洋人推他坐首席。坐下后,一班人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
宴会嘛,吃在其次,多是单注重会的,会了便能满足人的高谈阔论之欲。这样
的场合当然最好有辜鸿铭,有了他,宴会必是酒好、菜好、气氛好。
聊着聊着,聊到了中西文化上来,主人问辜鸿铭:
“孔子之教有何好处?请辜先生指教!”
“刚才诸君推让,不肯居首座,此即孔子之教。若行今日所谓争竞之教,
以优胜劣败为主,必等到优胜劣败,然后举箸,恐怕今日此餐大家都不能到口。”
座中客人无不大笑。
当然也有欧美人士以西洋近代眼光看中国,处处看到薄弱,令辜鸿铭尴尬。
有一次一位英国人问他:
“今日上海,卖娼者为何如此之多?”
“卖穷。”
辜鸿铭虽然答得响亮,心下里也嘀咕,我中国苏浙两省,素号繁华富庶之
区,倚门卖笑者本有其人,然而以前所谓苏班妓女,其身价甲于天下,从没听
说有卖笑到他省的。现在却不然,凡行省商埠,无不有苏班妓女,辗转营业。
托足其间,由此可见。我中国尚有教养之道么?心中暗自叹息。
特别是西方人见到街市当中,遍挂童叟无欺四字,常对辜鸿铭说:
“于此四字,可见中国人心欺诈之一斑。”
辜鸿铭顿时语塞,无以自遣,这大约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口舌不灵了。
这个问题激起了他心中对中国文化阴暗一面的痛惜,使他想起了一个足让作为
一个中国人惭愧而又没有中国人会惭愧的故事。
在辜鸿铭的家乡,有一市侩,并无学问,仅略识之无,为谋生计,设了一
家村塾,招收乡间子弟,居然做起冬烘先生来。为取信乡人,特书一帖,贴于
墙壁上——误人子弟,男盗女娼。
如此下去,不知误了多少乡人子弟,当中有位乡董子弟,读了几年,胸无
点墨,引为终身恨事,曾对人说:
“我师误我不浅,其得报应,固应不爽。”
“汝师之报何在?”别人问他。
“其长子已捐道员,而其女公子现亦入改良学堂矣,难道不是男盗女娼。”
洋人之外,日夕同流寓上海的赵凤昌,以及东南互保谈判时结识的盛宣怀
过从,悠游自在。但辜鸿铭却对盛宣怀的投机钻营、搜刮钱财大为不满。
有一次,辜鸿铭见报上纷纷登载,说盛宣怀被任命为度支部侍郎,即前往
盛宣怀府上道贺。盛宣怀对这位出语惊人的辜鸿铭一直是颇为佩服的,两人坐
定后,盛宣怀告诉他,纯是谣传,并无其事,便天南海北地聊开了。
辜鸿铭问盛宣怀:
“杏荪兄,今日度支部乃财政关键所在,除你而外,尚有谁能胜任愉快呢?”
盛宣怀谦谦自抑,笑着说:
“汤生兄太看得起我盛某了。论理财,我不如张香帅。”
“不然,不然,香帅比杏荪差远了。”
“汤生兄,不见得吧。”
辜鸿铭即侃侃而谈:
“张香帅手下,至今个个是劳劳碌碌,手头拮据,不敢随意开销。杏荪,
你就高明多了,手下小小一个翻译,也是身拥巨资,家财富厚,甲于一方。由
此可见,张香帅比起你差远了。”
盛宣怀听到这里,不禁大笑。辜鸿铭接着说:
“杏荪兄深知治国之道啊!”
“汤生兄,此话怎讲?”
“当今中国,民困固深,官亦穷得大异寻常。如果太苛刻,其害比中饱私
囊还严重。曾文正(曾国藩)曾说,爱其小儿而饿其乳母,不过是使二人都饿死
而已。我曾听说过,中饱私囊固不可,而中饿更不可。我以为中饱则伤廉,中
饿则伤仁,此二者不免皆有所损伤。宁可伤廉而不可伤仁。杏荪可谓深知此中
关键了。”
盛宣怀听他如此说,知他别有怀抱,也不与争议,岔开话题,问:
“汤生,你译的英文《中庸》不是已出版讨行了吗?此书乃大有经济之思
想,送我一本,让我子女读读,如何?”
辜鸿铭回答说:
“《中庸》一书,杏荪以为其要旨当在哪一句上?”
“汤生兄以为呢?”
“贱货贵德。”辜鸿铭脱口而出。
盛宣怀一听,颇中自己痛处,遂不言语,只请辜鸿铭吸烟喝茶,说些无关
紧要的话。
赵凤昌与辜鸿铭同在张之洞幕下干了近十年,自然二人没有多大隔阂。赵
凤昌解职后流寓上海。辜鸿铭常怂恿他相偕出游,以解岑寂。
两人一起同去拜访上海欧美人士。一次两人同到侨居上海的德国学者花之
安家中作客。这位德国人曾著有《中国理学汇编》,译有经子多种书籍。二人一
到,就见他桌上摆了一套浙江刻的《二十二子》,正在翻阅,花之安请二人入座
后,沏上咖啡,操一口流利的汉语,告诉他们说:
“我在成丰四年(1854)来华,在教会做事。现在,教会风气大变,不能合
意,遂辞职,一心从事译著。对于中国学问,很有兴趣。中国孔孟连称,我倒
以为孟子立论尤当。”
赵凤昌回答说:
“春秋战国,时代不同,后之时局激荡更甚于前,孟子也自称不得已,其
实孔孟之道是一样的。”
花之安连连点头称是。
又一次,辜鸿铭带他拜访一位英国学者,此人在海关任职,专攻音韵学。
辜鸿铭一见此公,即讨论起音韵来,大谈某字当为何韵,二人虚心讨论,倒把
赵凤昌凉在一边。
隔了会儿,那英国人问赵凤昌:
“今年中国皇太后万寿,应令妇女放足,作为纪念。”
赵风昌回答说:
“本朝初年,就屡下诏放足,奈何积习难改,竟有甘于自尽以殉脚的。”
辜鸿铭听得有趣,问他是哪一年事,赵风昌说:
“约在顺康之初,均有此事,有《东华录》为证。”
随即指出《东华录》中所载,辜鸿铭才终于不以裹足为国家所定的制度。
两人多是这般穿梭于上海欧美侨民之中,放言纵论,心情畅快,亦可见出
辜鸿铭在西方人中间的地位和声望。特别是德国皇子游历东方,将到中国,清
廷已在北京备下住所,准备接待这位贵宾。
这时辜鸿铭收到德国亲王亨利来信,信中称:
“辜鸿铭先生:
素闻先生大名,并未蒙面。今犬子观光上国,年幼识浅,不谙世情,恳请
先生教诲,望先生不以宾客待之,视为子侄可也。”
下面是亲王的签名。辜鸿铭看罢,急忙找赵凤昌商议接待之策,赵凤昌以
为:
“此事宜上报朝廷,让朝廷派人接待,这样才符合两国情谊。”
辜鸿铭表示不妥,对赵凤昌说:
“我不想惊动朝廷,既是托付于我,我当尽地主之谊。竹君(赵凤昌,字竹
君),你知道我寓所卑陋。我想借府上一用,宴请德皇子,谅不会见拒吧!”
赵凤昌知他固执,只好由他。德国皇子来后,辜鸿铭果然在赵风昌府上设
宴接风,席问谈笑风生,一口流利的德语,令德皇子惊佩不已。
赵凤昌对西方人给予辜鸿铭的敬意大为不解,特别是当年盛气而来的俄储,
一见他,气焰顿敛。辜鸿铭告诉他:
“此辈贵人,不知学问,我以西方学者之态度对付他们,其气自沮。”
西方人如此这般看重辜鸿铭,也怪不得他在西方人中有如许大的名声了。
可叹,他的学问却不能折服中国人,中国人是学问能折服的么?看来,他也只
有以怪知名了。
如此这般,直到1908 年,在上海的三年多时间,辜鸿铭倒也过得畅快闲适,
日夕于上海洋人中砥砺口舌之功,过得十分快活。对中国文化的前途和西洋文
化的认识逐步加深,手不释卷,潜心于中华典籍之中。以其余时,认真翻译中
华典籍,向世界传播中国文化的真理。
对大上海,辜鸿铭自有他的看法。在这块大清王朝的国土上,到处是西方
冒险家,西洋人说了算,大清王朝似乎消失了。特别是这里的贫苦百姓,辜鸿
铭深表同情,对那些人力车夫吸纸烟,他以为这些人终日劳苦,见坐车的人手
一支,心下羡慕,效以自乐,也是人情之常。而对于执掌上海大权的西洋人,
他总是愤愤不平。在一篇英文文章中,他讥讽道——
什么是天堂?天堂是在上海静安寺路最舒适的洋房里!什么是傻瓜?傻瓜
是任何外国人在上海不发财的!什么是侮辱上帝?侮辱上帝是说赫德税务司为
中国定下的海关制度并非至善至美!
第七章天子足下
清光绪三十三年,公元1907 年
张之洞入阁拜相。辜鸿铭入外务部。
七月一日,任命张之洞为协办大学士。
七月二十三日,授大学士,留湖广总督任上。
七月二十七日,充体仁阁大学士。明清两朝,不设宰相,大学士无宰相之
名,有宰相之实,故张之洞充任体仁阁大学士,时称“入阁拜相”。
九月三日,补授军机大臣。
九月中旬,张之洞入京,兼掌学部,开始以首相身分跻身晚清政坛。
调张之洞入京,是清廷早有的主意。1900 年东南互保时,张之洞等汉族封
疆大吏已坐大,中央政府指挥不灵。清政府对张之洞、袁世凯等人,已深怀疑
惧,企图调他们入参军机处,以明升暗降的办法,把他们调离自己的权力根基。
张之洞坚决推辞,清廷暂时维持现状,但也多次调张之洞到两江总督任,张之
洞疲于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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